作者:寒江釣雪

 

朋友發來短信,說她去五台山拜佛了。

我驚問剛剛提拔為副處的她:「你信佛了?!」

她回答說:「也信也不信吧——我是為我家小宇來拜佛的。」

我苦笑了。小宇,是她的寶貝兒子,馬上就要高考了。

甭問,她一定是求佛保佑她那個懶惰成性的兒子考中他夢寐以求的「北航」。

 

我認識一個生意人,賠慘了,房與車與老婆一夜易主。天昏地暗的日子裡,他突然就信了佛,自稱天天誦讀「大悲咒」,並且戒酒了,吃素了。但很快就聽人說,他根本熬不住,白日裡吃齋唸佛,一到晚上就偷偷做回了酒肉之徒。

我所在的城市,地下是一片煤海。太多的人拚死違規偷採。據說一個偷採高手是信佛的,他在佛前發下誓願:「讓我多採一些再多採一些吧!我保證,把賺到的錢按百分之一的比例給你提成!」 ——他以為佛是看重「提成」的,他以為佛貪了他一炷香登時就沒了立場。

遇到這等可嘆、可笑、可悲的「信佛」者,我總忍不住要把藏人扎西多吉的故事講給他們聽。藏人扎西多吉,是千萬個磕著「等身長頭」去拉薩朝拜者中的普通一員。精瘦的身子尺蠖般一曲一伸,一曲一伸,在無盡的大路上艱難前行。

 

尼洋河水無聲地流淌著,風吹來野草花的苦香。

扎西多吉被一個從小轎車裡鑽出來的漢人給攔住了。

漢人好奇地問他:「我看你實在是太辛苦了!你……是在贖罪嗎?」

扎西多吉說:「我的心靈比山坡上吃草的小羊羔還要潔白,我無罪可贖。」

漢人又問:「那,你是為家人祈求健康嗎?」

扎西多吉說:「我的家人個個比牛犢還壯,用不著我為他們祈求健康。」

漢人懵了。擰著眉頭想了半天,開口問道:「你還沒結婚吧?你是不是看上了哪家的漂亮姑娘?」

扎西多吉笑起來,說:「我老婆剛生下一個八斤的男孩,母子好著呢!」

漢人還想問什麼,扎西多吉伸出一根沾著泥土的食指指著他的鼻子,笑笑地說:「你是不是該問我,那你是想陞官呀,還是想發財呀?告訴你吧,我啥都不為。我磕幾個月等身長頭去拉薩哲蚌寺,就是高興啦!」

漢人聽了,十分錯愕。


扎西多吉說:「我們藏民不像你想的那樣,遇到不高興、不順心的事才想起來去拜佛。升不了官、發不了財、考不上學、兒女不孝、得了大病、叫相好的給踹了……這個時候你心裡難受是吧?你難受就自己受著吧,你最不該在這個時候去打擾佛,讓佛跟著你難受。還有的人,拜佛是因為慾望太多。我覺得,漢字裡有兩個字造得很講究。一個是'欲'字,左邊一個'谷',右邊一個'欠',多欲的人,老覺得誰欠了他穀子——上天欠他,上輩欠他,上司欠他;還有就是那個'貪'字,上邊一個'今',下邊一個'貝',貪心的人,就算昨天賺了再多的錢,他也不會知足,因為他總惦記著'今天的錢',貪財的人多貪色、貪生、貪享樂,人越貪,越覺苦。——你想吧,佛要是滿足了多欲人的慾和貪心人的貪,那不就等於抱著柴禾救火嗎?佛有那麼傻嗎?其實,佛,最喜歡高興的人了;佛也最願意保佑高興的人。你要真信佛,就不要把佛信得那麼痛苦。痛苦地信佛,那是對佛的大不敬。我一降生,就是佛國的人。你看,我身上揣著這麼多金子,這都是我賣牛賣羊賺的錢,我要把這金子送到哲蚌寺去。我們藏民都不留太多的錢,錢一多,人就容易生出惡念。我們把錢送到寺裡,我們把最聰明、最能幹的孩子也送到寺裡,讓他去侍奉佛。我們這樣做了,就更高興啦!你看我,就算磕長頭磕破了腦袋,也不覺得疼——心裡有佛嘛!」

漢人無語,汗涔涔地鑽回了小轎車……

——扎西多吉的話,不是說給他一個人聽的,是說給我們每一個人聽的啊。

 

在我們身邊,自稱信佛的人似乎越來越多了,但是,不要帶著某種功利的目的去信佛吧——不要把佛信得那麼痛苦、那麼不堪。生活餵給你的苦,你不能指著佛去替你消化。不要懷著一顆欺瞞的心、僥倖的心、貪婪的心、怯懦的心、絕望的心覥著臉向佛討要一個不可能的未來,不要指望著佛會獎懶罰勤、揚惡懲善、媚富欺貧、好愚惡賢。佛若那般矇昧昏聵,佛就不是佛了。我佛慈悲,但你不能把他的慈悲看成是可輕狎、可施壓、可轉嫁。快樂地信佛,快樂地信自己身上善的力量,快樂地安妥那顆潔淨如蓮的心;在惱人的塵世喧囂中聽到佛音,聞見佛法,悟透佛理,從而慈悲地面對,智慧地領悟,寬容地接受,勇毅地改變;常懷利他之念,把一種缺乏禪意的生活過出氤氳禪意,在人間煙火味中潛心修行,使菩提樹常綠,明鏡台常潔——這樣,你就與佛相互擁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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