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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阿榮博堪布:假裝發菩提心,久了就會成為真的

       佛教徒是決心與自己親密相處的人。親密相處有兩層含義:一是誠實地覺察自己身、口、意的所有活動,二是柔和地對待自己。如實觀察往往會讓我們看到自己的狹隘、冷漠、混亂,我們本以為自己各方面都不錯,現在卻發現全不是那麼一回事。這大概是許多佛教愛好者信佛多年仍不肯開始真正修行的原因,直面自己的缺點,遠不像談玄說妙、做做表面佛事那樣,可以滿足虛榮心、帶來成就感。不過,另一些人的做法正好相反,覺察的結果使他們非常沮喪,他們下死心要弄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麼狹隘、冷漠、混亂。苛責讓他們失去幽默感,變得越來越酸澀,對自己、對他人及周圍的一切都感到厭惡。

  不往內觀照,無法真正消除迷惑;而不心懷溫柔,修行便只剩下受苦。慈、悲、喜、捨都是從內心的溫柔中生起的。我們常說要有慈悲心,可是慈悲不僅是針對他人,也針對自己,並且首先是針對自己。缺少對自己的慈悲,很難真正對他人慈悲。

  在開放的心中懷著敬意看待自己當下的體驗,尊重自己的洞見,不否認自己的缺點和過失,也不認為自己一無是處而失去內心的莊嚴。即使面對自己的狹隘、冷漠、混亂,依然不忘記知足和感恩。做到這點對修行人來說之所以重要,是因為我們只有不放棄自己,才會不放棄他人;只有尊重自己內心的感受,才會願意去體念他人的感受;只有相信自己覺悟的潛力,才會相信他人覺悟的潛力,並因此走上大乘菩薩道。

  大乘佛教徒為了一切眾生的最終解脫而發願修行佛法、證得無上正等覺。這種發心稱為菩提心。在輪回裡流連日久、被貪嗔癡慢疑訓練有素的我們,要生起真正的菩提心談何容易。不過,我們還是要發願,哪怕不是十分的誠心甚至帶著疑慮,也還是要表達自己的這個願望。我們的心有一個特點,就是可塑性極強,只要不斷訓練,什麼假的在我們心裡都能變成真的。久而久之,假裝發心也能把真的菩提心激發出來。

  菩提心並不是一個空泛的概念,它以慈、悲、喜、捨四無量心為基礎,有著翔實的建立步驟。

  “願諸眾生永具安樂及安樂因”,希望所有眾生都快樂,這便是慈心。慈心相當於內心毫無偏見的友愛之情,培養慈心也可以看作是培養愛的能力,學習以真誠和善意去對待眾生、與外界相處。對普通人而言,一開始就平等地關愛所有眾生頗為困難。通常我們從自己開始,願自己快樂,然後懷著快樂的心情逐步將友善擴展到我們愛的人、親友、陌生人、讓我們憎惡的人以及一切眾生。有人告訴我:做善事後,如果只是把功德籠統地回向給“一切眾生”並不難,但如果具體聯想到自己的敵人,則很難心甘情願地把功德也回向給他們。有這種想法很正常,因為你心中的“一切眾生”只是一個名詞,沒有具體的內容,或者至少不包括那些你不喜歡的眾生。正因為如此,我們才強調發願的對境是逐步擴大的。有偏見、有局限都不是大問題,關鍵是不自欺,不敷衍。

  對自己友善並不是放縱自己,因為放縱只會讓我們越來越不尊重自己,而不能讓我們內心安樂。友善意味著以溫和的方式了解自己,帶著幽默感去觀察自己的傲慢、無知、冷酷、僵硬。這些東西雖然頑固,說到底不過是自心玩的可笑把戲,你弄清這把戲背後的玩法,就能逐漸不再被它迷惑。通過對自己行為和感受的觀察,我們會慢慢了解到什麼樣的行為給自己帶來快樂,什麼樣的行為造成痛苦。為了讓自己快樂,我們將學會謹慎取捨身體和心的行為。

  在觀察自己的過程中,如果我們足夠誠實和專注,就會發現很多時候我們都在不知不覺中傷害了自己和他人。我們喜歡誇大內心的感受,尤其是負面的感受,雖然這樣做會加重自己的痛苦,但我們因為不想把心打開,不想原諒某個人,或者不想面對真相,而寧願相信自己深受傷害。有時讓自己心碎比寬恕要容易、痛快得多。由於缺乏覺察,我們不能看清事物的狀況,不能了知自己的真實感受,而使自己處於不必要的傷痛、焦慮和混亂中。

  即使出於善意,我們說話、做事的方式也可能給他人造成傷害,不過我們總以自己發心好為理由忽視這種傷害。事實上,這樣做只說明我們並沒有准備敞開心胸,在內心深處並不想要與他人交流。許多人在生活中面臨的最大僵局就是習慣性地封閉自己,排斥與外界交流,任何一樣東西都可能被用來搭建自他之間的藩籬。是非對錯、道德觀、價值觀、信仰都能成為拒絕交流的好借口。你認為自己是對的,是站在道德、正義一邊的,所以有理由漠視對別人的傷害。或者,你認為自己對生命、世界的了解更深刻、更透徹,因而很難向不信因果的人表示應有的開放和友善。然而,大乘菩薩的友善是無條件的。我們可以一步一步來推進這種友善,前提是把心打開,讓所有我們祈願他(她)快樂的眾生都真正進到我們的心裡。對我們來說,“眾生”不是一個無關痛癢的詞匯,而是代表著在情感上能與我們相通相連的一個個具體的生命。

  培養愛的能力,如果你感覺從自己做起比較難,則可以選擇任何一個最能激起你心底溫柔之愛和感激的人,真誠地希望他(她)快樂。然後你把這種愛和感激投射到其他親近的人身上,並祈願他們同樣獲得安樂。對很多人來說,剛開始即使是對親人和朋友,也無法懷著無條件的友愛,但這沒關系,做作的發願也能幫助我們超越自己的極限。如果不是發願,我們恐怕永遠意識不到自己的麻木、狹隘:不要說每天與自己擦肩而過的陌生人,就連身邊的親友,又有幾人是我們關心的?

  某些情況下,我們也許會發現對親近的人反而更難以無條件地去愛,因為親密的人之間往往有太多執著。我們心裡會有許多的期望和要求,要求對方完全理解、欣賞、領受、符合我們的心意,不然便感覺失落、痛苦。束縛在這種心態當中,去愛就意味著准備去受傷害。越是關系親近的人越容易鬧別扭,比如父母與子女之間、愛人之間,都是真心實意地為對方好,可也常常因為這種滿帶著欲求的好而彼此受傷害。對親近的人,我們並不缺少愛,而是缺少寬容和放松。作為修行者,不妨提醒自己:生活中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會令我們的人生有意義,但那些愛我們的人,讓你我的人生不僅有意義而且美好。僅為這一點,我們也應該對他們心懷感激。

  為不相干的人或陌生人發願是一個更大的挑戰。只是想象一下街口人頭攢動的景象,然後籠統地說一聲“願他們快樂”,似乎不夠真誠。我們可以把祈願落實到日常的與人相處中,讓每一個與我們接觸的人都感覺到我們的善意。也許那一整天他都很不順利,但我們的友善讓他的心頭松了一下。這就是很好的開始。接下來我們可以為遇到的人發願,希望他的好心情能保持長久一些。人心是相通的,如果我們護持著心中的善願,其他人必定能感覺到它的溫暖,盡管他們也許會不承認或不表現出來。當我們向他人表達善意時,如果不期待對方也同樣做出善意的反應,我們就會更加輕松、投入。其實,內心越來越寬闊、堅強、溫柔,這便是我們能得到的最好回報,也是我們自己快樂的源泉。

  為憎惡的人發願是極為艱難的,所以我們把它留到最後,等自己已經習慣善待很多人之後,再進一步挑戰自我的極限。從最初的不能善待自己到善待陌生人,我們的心量在不斷擴大。冷漠往往不是因為缺乏愛的能力,而是因為不相信自己敞開心胸的能力。一個神智清明的人,在正常情況下是不會以害人為樂的,所以面對傷害過我們的人、與我們作對的人、讓我們難堪、令人厭惡的人,我們可以去體念他的煩惱,檢驗自己的寬容和開放能力。可惡之人總能一眼看到我們的弱點,直戳痛處,因此與他的相遇正是我們修行的良機。一切痛苦都來自於自己的執著,如果有人讓我們痛苦,我們首先應該檢視的是自己。從這個角度來說,可惡之人是我們的老師,他會毫不留情地指出我們的執著在哪裡。對這些以怨敵形象出現的老師,不論我們現在感覺多麼難以接受,最終都會真誠地希望他們快樂。沒有他們,我們在仁愛的道路上真的無法一次又一次超越自己。

  最後,我們懷著善意祈願一切眾生,包括自己、他人、大小動物以及其它世界存在的生命,永具安樂及安樂因。

  無論生活際遇如何,我們都要發願活得快樂,而悲心是在此基礎上,更要有勇氣,願意去經驗痛苦,不僅為自己,還要為他人。與慈心相比,悲心需要更多的溫柔和堅強。肯去感受痛苦不是因為嗜苦成癖,而是痛苦讓我們放下驕傲,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並透過它,體念到其他人的恐懼、傷痛和煩憂。人們常常因為感覺到自己的脆弱而變得充滿攻擊性,試圖以生硬和殘忍來保護自己。悲心的訓練卻是反其道而行,因悲憫自己而悲憫他人。對自己最好的保護不是讓別人痛苦,也不是讓自己免受痛苦,這兩者都只能使我們更加冷漠和孤立。如果意識不到這一點,我們就會一直傷害他人,傷害自己。學著以開放的心胸去經歷痛苦,我們將不再會疏離地看待其他眾生的苦,而且對苦的根源會有更深刻的認識。這時,“願諸眾生遠離痛苦及痛苦因”的願文在我們心裡就有了更真誠而具體的含義。

  我總記得少年時期跟隨老堪布赤誠嘉參外出傳法。無論是灌頂還是講經,每念到與眾生痛苦相關的內容,堪布都會落淚。有時很大的法會,下面坐滿信眾,他照樣涕淚交流。我那時年紀小,不懂事,覺得堂堂一個堪布竟在法座上哭得稀裡嘩啦的,很令人難堪,因此私下提醒他不要那樣。我們親如祖孫,無話不談。老堪布很抱歉地跟我解釋說,他想到眾生的痛苦,心裡實在難受,眼淚忍也忍不住就流了出來。等我長到能理解老堪布的悲心的年紀,他老人家已經圓寂了。

  悲心的訓練與慈心一樣,也是從自己或任何一個最能激起你悲憫之情的人或動物開始,逐步擴展到親人、朋友、認識卻不相干的人、陌生人、憎惡的人、及至所有眾生。自己在經歷痛苦時,努力保持住覺察,看到情緒的變化,看到自己的反應,看到脆弱、怨恨和驚慌,同時盡量把心敞開。這時你能了解報紙上、電視裡、書本中那些遭遇不幸的人心裡的感受了。他們無論做什麼,你都不會詫異,你都能體諒。謙卑、寬容、感恩這些詞匯背後的深義,此時你方開始理解。

  當我們看到苦難的景象,不要馬上把頭扭開,在自己能承受的范圍內,去體驗其中的痛苦,並盡己所能地伸出援手。這是我們學習如何生活的重要課程。寂天菩薩在《入菩薩行》中詳細講述了自他相換的修法,把痛苦、煩憂吸進自己心裡,把喜樂、輕松釋放出來。自他相換又稱為施受法,施與和接受。日常工作、生活中隨時隨地各種具體的情境下,都可以通過觀想,為自己和其他眾生修這個法。比如,自己感覺到壓抑、疲憊時,先安靜片刻專注於內心的感受,看到那個在壓力下疲憊不堪的自己,然後深深地吸氣,把壓抑、疲倦等等不適感吸進來,呼氣時把輕松和旺盛的精力送出去給自己和其他人。吸氣和呼氣過程中的觀想可以非常具體。如果你的朋友不小心把手割破了,你可以盡量去觀想他的傷口,去感受他的疼痛,然後通過綿長的吸氣把那種痛感吸進來,呼氣時觀想給他送去止血貼、創傷藥和止痛片。如果你知道對方最需要什麼,或者什麼東西最能令對方歡喜、放松,你就可以在呼氣時觀想送給他什麼,一杯清茶,一段音樂,都可以。如果你不知道該送出什麼,則設身處地想象一下自己在同樣情境中會需要什麼,然後把它送出去。

  悲心的基礎是平等。有上下之分、人我之分,便無法完全體悟萬物同源的那份親情。不要以高高在上的姿態去可憐那些境況不佳的人,那樣我們非但不能經驗、分擔他們的痛苦,反而會給他們造成新的傷害。被人憐憫的滋味是不好受的。人在困境中比其他任何時候都更需要平等的溝通,所以我們發悲心時要有溝通的強烈願望。我們做的不是施與,而是分享。

  當然,謙卑到任人踐踏也是不可取的。把自己放得太高或太低都無法實現順利的溝通。慈悲是真心希望所有眾生都得到安樂、遠離痛苦,有時一味退讓只會助長他人的侵略性和執著,卻不能使他們快樂或免於痛苦。

  有悲心自然會遠離嗔恨心,但實踐中某些人的悲心卻有可能引發嗔恨心。比如在放生時會對殺生者產生強烈的偏見。這時不妨看看自己的心,我們很顯然是把自己歸入了代表道德、正義和值得拯救的一邊,而對方則是無藥可救、不值得慈悲的。人的劃分可沒法這樣簡單。每個人都有良善的一面,也有黑暗的一面。只要內心還有執著,就不能避免對人對己的傷害,所以嫌惡那些無明習氣更重的人,就像是五十步笑百步。一個人不會因為貼上了道德或不道德的標簽,就能解脫或不得解脫。解脫超越了這些。慈悲行者堅信一切眾生解脫的潛力,因而不肯捨棄任何眾生。

  我小時候常因出身不好受人欺負,心裡也會生起氣惱的念頭,但那只是小孩子一時的沖動,事情過去就過去了,不會對任何人記恨在心。學佛後,面對破壞佛法、毀謗上師的人,要說我當時一點想法也沒有,那是打妄語,但是我沒有真正怨恨過一個人。對他們,我反倒更加同情。社會上很多人羨慕權勢、財富和能力,但這些東西若運用不當,便會成為造惡的條件。不僅如此,人生短暫,榮華富貴到頭也不過幾十年,死時什麼都帶不走,反而因為放不下的東西更多而更加痛苦。

  慈悲心的訓練讓我們的氣度逐漸開闊,平和之中帶著喜樂。喜樂針對自己是感恩,針對他人是隨喜。法王如意寶曾說感恩是最為寶貴的一種品格。對罹患滿足感缺乏症的現代人來說,喜樂是個陌生東西,不知感念自己福報的人大概很難理解那種無所希求的歡喜。在藏地,傳統佛法教育的第一步就是觀修暇滿難得,對自己值遇的一切由衷地珍惜和感激。一般人能做到珍惜美好的經歷,而修行人卻要在困境中依然感念自己的福報。我有一位弟子,他的未婚妻八年前患尿毒症,長期靠透析維持生命。從二十幾歲到三十幾歲,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他們相伴相隨在醫院的病房間輾轉度過。他們沒有自己的房子也沒有積蓄,卻過得平和安樂。他們從不抱怨什麼,反而真心地認為生而為人、得聞佛法的自己非常非常幸運。

  由於珍惜和感激,我們做任何事情都自然而然心懷恭敬。在這個浮躁散亂的年代裡,很少有人能靜下心來莊重而專注地做事,所以我們的生活中少了很多優雅的東西。喜樂幫助我們找回內心的莊重和優雅。

  為別人的成功、健康、善舉、快樂等等而高興就是隨喜。只有開始隨喜這項訓練時,人們才會看到自己的嫉妒心有多麼強,多麼容易被激發。看似輕而易舉的隨喜,實際做起來卻有相當難度,必須像訓練慈悲心那樣,有步驟地逐漸擴大隨喜的范圍。是從親近的人開始還是從陌生人開始並不重要,關鍵是找到最容易把“真替你高興”說出口的對象。有人也許更容易嫉妒近在身旁的人,而對莫不相干或遠處的人是否比自己好沒有太大反應;有人恰好相反,隨喜親友不成問題,卻見不得其他人走好運。沒有人願意承認自己嫉妒心強,但也很少有人能毫不費力、心甘情願地隨喜他人。大家都知道嫉妒除了蒙蔽我們的雙眼,使我們看不見別人的優點,並讓我們的內心倍受煎熬外,什麼好處也給不了我們。可是因為嫉妒總能偽裝成其它情緒,我們一不小心就會受它騙。你力求冷靜和客觀,有可能只是你不想隨喜贊歎某人。你的委屈和失落也許不過是嫉妒心在發作而已。

  嫉妒善於偽裝,不過說實話,我們心裡還是一眼就能把它看破,只是對外不想承認自己妒火中燒罷了,因為我們潛意識裡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弱點在哪裡。嫉妒表面上是對別人不滿,實際上反映的是對自己不滿。我們在哪些方面意識到自己的不足,就會在哪些方面表現出對別人的嫉妒。從這個角度說,嫉妒心像是探照燈,照見潛藏在內心深處的不滿和執著。如果我們能訓練自己逐漸放松這些不滿和執著,就能慢慢減弱嫉妒心,嘗試去隨喜別人的功德。

  慈、悲、喜心都強調平等。大乘修行人不會為了顯示公正而力求平等。只因為內心足夠開放,對一切都能欣然接受,他的所見往往超越了人我、親疏、好惡,所以他能自然地平等對待眾生,包容一切,毫無偏見。是為捨無量心。傳統上,四無量心的訓練一般都從捨心開始。捨乃慈悲行的起點和基礎。《普賢上師言教》中有一個生動的比喻:修捨無量心就像歡迎所有人參加一場宴會,沒有人會被拒之門外。

  我們把慈、悲、喜、捨分開來講是為了訓練更加方便、有力,實際上這四無量心並非各個獨立。慈悲、歡喜若非以平等心為基礎,則不夠清淨,不是無量心。所謂無量,指發心的對象范圍廣大,無邊無際、無有窮盡;發心的功德不可計量。平等心中若沒有慈悲、歡喜,就變成了冷漠和無動於衷。四無量心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涵蓋、融會貫通的。

  在四無量心的攝持下,我們願一切眾生獲得無上正等覺,徹底擺脫痛苦、得到安樂。這種發願稱為願菩提心。你可以願自己先覺悟,之後再引導眾生離苦得樂;也可以發願與其他眾生一起度過輪回苦海,到達解脫的彼岸;或者像普賢菩薩、地藏王菩薩那樣,除非所有眾生都自由解脫,否則,誓不成覺。發心有大小而無優劣,每個人都可根據自己的因緣發菩提心。只要誠實並且是真心為了眾生的解脫,發心無論大小都值得贊歎。如果只是為了做一個“標准”的大乘菩薩,覺得“應該”有最大的發心而去發心的話,則沒有必要。

  發菩提心之後,我們還是會自私、愚昧。沒有關系,每個人都會這樣。從生起菩提心到圓滿證悟之間,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所以我們用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禅定、智慧等六種有力的方法攝持自己的言行,以幫助實現願望,這便是行菩提心。願、行菩提心統稱為世俗菩提心。經過長期修行,不斷積累福、慧資糧,我們最終將見到諸法實相,即勝義菩提心。勝義菩提心只有通過修行才能證到,而世俗菩提心則是通過儀軌發願、受持,並以六度萬行令其日益增上。初學者的世俗菩提心毫無疑問帶有做作的成份,不過持續的薰習最終能將做作的菩提心轉化為自然流露的菩提心。

  六度,梵語稱六波羅蜜,意為“渡到彼岸”。渡到彼岸,比喻我們借助這六種方法,超越二元對立的狹隘思想,達到豁然開朗的自由境地。六度涵蓋的范圍非常廣,寂天菩薩的《入菩薩行》和月稱菩薩的《入中論》等所講的即是六度。這裡只是簡單地闡釋六度的基本涵義。六度不是“優秀佛教徒”的行為准則,不是“必須這樣”、“不准那樣”之類的硬性規定。在大乘修行者的世界裡,菩提心攝持下的一切行為都是方便善巧的。

  不是因為你是佛教徒,不對弱者表示同情便覺得很沒面子,你才去布施。出於宗教或哲學的動機去行善,是不符合佛陀教法的。布施的精髓是捨棄貪執。把自己不要或不看重的東西送出去,不論東西本身貴重與否,都不算清淨的布施。我們通過布施來破除自己的貪愛和執著,所以並不存在施惠於人這回事,也就沒有必要居高臨下、沾沾自喜,或為布施的結果牽腸掛肚。布施是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圍內給予。如果別人需要的東西,我們有,就給他。為了布施而刻意去爭取、去積累財物,布施本身便成為一種執著,顯然與布施的精神相違背。對已擁有的,隨時能放棄;對未擁有的,不再貪求,內心滿足,這便是最好的布施。

  上面講的主要是財物布施,但同樣的原則也適用於法布施和無畏施。

  戒律常被人誤解為束縛。把自己五花大綁,困在條條框框之中動彈不得。這只是跟自己過意不去,佛教徒的持戒不會這樣生硬無趣。戒律指適當的行為,持戒是在適當的時候做適當的事,其目的是不傷害包括自己在內的一切眾生。留意觀察言行,我們會發現自己總是在錯誤的時間、地點做錯誤的事,像一只闖進瓷器店的大象,把周圍弄得一團糟,自己也滿身是傷。佛陀慈悲地教我們應該怎麼做才能協調起來,不再因為笨拙而受苦。看見我們裝模作樣、自欺欺人而又總是弄巧成拙的情景,諸佛菩薩都會發笑。所以,持明無畏洲說:持戒就是所作所為別再讓諸佛菩薩發笑了,不然在他們面前該多麼難為情。

  行為精准意味著我們須保持正念,不輕易對狀況下評斷、做反彈。這正是忍辱的要義。任何情況都能適應,任何可能性都會被接受,大乘修行者的內心始終是開放的。沒有趨避,所以沒有恐懼,也不會不耐煩。他的心太柔韌、開闊,可以無憂無懼地包容一切。修忍辱波羅蜜的行者就像大地,因為有承載萬物的能力,才匍匐在萬物的腳下。

  通過布施,我們學習放下貪著,執著減輕,行為便不那麼容易造成傷害,這是持戒;不容易起嗔恚心,這是忍辱。生活中由此而來的變化令人歡欣鼓舞,於是我們的六度之行進入到一個新階段,歡喜、持續修行的階段。不是因為必須而勤奮去做事。我們對自己的創造力,對自己的變化充滿了興趣,因而想知道得更多。如果生活過於繁復,妨礙了這種求知,我們便歡歡喜喜地讓生活簡單;如果這種求知需要一輩子,我們便一輩子歡歡喜喜地走在求知之路上,不因為旅途艱辛漫長、看不到終點也似乎沒有終點而著急、沮喪。這就是精進。

  禅定指捨棄散亂。一般未經過禅修訓練的人很難把握自己的心念,總會不由自主地攀緣外境。沒有定力而企圖在喧鬧之中不散亂,幾乎是不可能的。對初學者而言,寂靜處遠離誘惑和嘈雜,是幫助生起禅定的理想環境。前輩的修行者們也一再贊歎寂靜之地的殊勝功德。如果能安住,能不離清醒的覺知,則一切行動都可以是禅定。

  般若空性超越文字,從感受上來說,它比較接近於內心的極度開放狀態,清明,遼闊,不固著,不僵化,不拒絕,不期求,不留戀,一切皆有可能。以開放、清明的心去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禅定,你將體會到無所不在的空性。

  我們很真誠地發了菩提心,願意從此走上大乘菩薩道,可心底還是竊竊希望情況一旦變糟,自己有路可退。這毫不奇怪,總想開溜是我們的一貫反應。如果不是假設有路可退,我們恐怕什麼事都不敢做。然而,在我們的世界裡,時間是單向的,人生根本就是一條單行道。任何事情發生了就無法重來,我們也無路可退。菩薩戒幫助我們放下早先的自欺。

  如果真的相信輪回中所有眾生在本性上皆與諸佛無別,就該知道:在與眾生的關系上,我們早已別無選擇。菩薩戒不是無中生有,事實本來如此,受戒前後發生變化的只是我們的心態。受戒意味著我們不再以為自己與眾生是割離的,不再相信自己與眾生能割離開。這個認識如此鮮明有力,不斷鼓舞著我們尚很脆弱的菩提心。有人把菩提心比喻成一粒種子,菩薩戒則是土壤、陽光、雨露,呵護種子生根、發芽、成長。

  菩提心平凡樸實到常被人忽視,但它是大乘佛法一切修為的基礎。有人問我:菩提心的修持需要多久?我的答案是:“生生世世”。

  本來,登地以上菩薩、親見本尊或者精通經論的修行人才有資格著書立說,闡釋佛法,而我只是個凡夫,只因看到身邊很多人在修行過程中陷入困惑,我才把自己微不足道的學佛經歷和感受寫出來,希望能有所幫助。其中難免有錯漏,我在此祈求諸佛菩薩的寬宥;也請讀者看在我真誠菩提心的份上,勿多怪咎。

  希阿榮博堪布口述,於公歷11月19日(藏歷九月二十二天降日)完成文字整理。當年釋迦牟尼佛升到三十三天為母親說法三個月後重回人間。後人把佛陀重降人間的那一天定為天降日,以紀念佛陀為母說法的功德。希阿榮博堪布希望所有看到這篇文章的人都生起珍貴的菩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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