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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SON1972 代 寬鏡師 2005年04月16日09:28 發表於佛教天地

 

我叫寬鏡。

近現代中國佛教中出現了重新注重原始佛教的傾向,同時伴隨著一部分人對大乘的懷疑。大小乘的關係、淨土的他力特徵等等也造成我的困惑。我想我的經歷對於當今佛教界的這種動向也許有一些參考價值,這篇文字也是我對菩薩僧團的公開懺悔。

 

讓我從頭說起:

一九九七年六月我到智者大師講法華玄義、摩訶止觀的玉泉寺出家。寺院中的情況和我在家時想像的不太一樣,人人都只是唸佛,沒有人去探討理論。對佛法義理,我幾乎是一張白張,過去零零散散讀過幾本經論,老實說,沒讀懂,不過對佛法有一個模糊印象,大致是,佛法要取消事物的對立面,世界沒有一個實質核心,一切意義價值都是人類的虛構。雖然還有許多疑點,但我有一種信念,我所苦苦追求的終極真理將在佛法中得到答案。剛出家,到大寮幹活兒,時間很緊,深奧的經論讀不出頭緒,何況沒有時間坐下來讀。出家得修行啊,那就唸佛,唸得十分精進。但我有疑惑,覺得求佛救度似乎與基督教等區別不大,我當然不敢表露,只好姑且唸下去吧。我非常想弄清淨土的理論證明。從大寮調到流通處,讀了許多淺顯的佛書,同時唸佛不輟。大約在出家的第五個月,讀黃念祖居士的無量壽經白話解,讀到極樂世界即是華藏世界,也即是一真法界,心中豁然開朗(申明一下,我從不認為這就是禪宗所說的開悟),?那間,心靈發生轉變,似乎一切問題消融無跡,巨大的美妙的狂喜籠罩了我:啊,我明白了!原來如此簡單如此貼近,哪個不是阿彌陀佛!哪一處不是極樂世界!哪一個念頭不是阿彌陀佛不是極樂世界!從小孩子盼望糖果節假日到總統選舉的爭吵到國際交往乃至戰爭,哪種追求其至深實質不是追求著極樂世界!只因眾生不明他就是佛,他的每一念就是極樂,所以才有他那徒勞的追求,才有輪迴的苦難。明白了你的現前一念已完美無缺本自具足一切功德,你就不會放棄家寶向外奔波了。所以人人不再尋找,他就獲得了一切。這時,天上天下一片光明,不是眼睛看見了光,這是一種心光(當時,我就用這個詞),我感到物質世界似乎變稀薄了,我試著想像一下平日裡死亡、恐怖、汙穢等情境,可我都感覺到棺材中、糞池中只是一片光明、清淨(心識如此,不是我真的肯往糞池中跳)。全體法界儼然不出我這一念,十方是它,三際是它,極樂是它,般若是它,無始以來的至深追求也只是這個,如此單純明瞭,一切人所求的就是他本有的!這時,我念出的每一句佛號,渾然不辨是佛是我,我的身心進入不可思議美妙無倫的境界,每個細胞都在歡舞。這種境界持續了一個多星期。這期間,我稍加作意,極樂景像便在眼前若隱若現。我覺得解脫是如此輕易,唸唸都是解脫,要在明白唸唸都是解脫而已。從那以後,淨土同我的家一樣實在,每當佛號出口,我就真切地投入了佛陀的懷抱。後來在唸佛中,整個法界彷彿發出共鳴,娑婆萬事萬物無不順服佛念轉變為極樂妙境,所有煩惱都由佛號的點金劑化為清淨妙樂的黃金。

 

唸佛境界沒有多少道理可講,而我生性愛鑽理論,所以我並不滿足。九八年受戒後,我開始看中觀,從這時,我的注意力轉向理論。由於佛教界對不同的緣起論存在爭議,二000年,也引起我的疑惑。我無能力將常住真心說與中觀畢竟空會通。《楞嚴經》給我帶來法喜,中觀也是我所傾心,它們卻是兩道不同味道的菜,而我以為佛法應該是一味的,這令我耿耿於懷。我也想用中觀來說明淨土,雖然祖師大德對此有辯證,但我認為他們所說的空性與中觀似乎不一樣。無數的問題都急切地想揭出答案:如咒語是怎麼回事,怎樣看待中國化佛法,正像末法與小顯密的對應,如來藏緣起與性空緣起,大乘的起源……如此多的疑惑折磨著我。有人會主張,你不必問那麼多,實修才能得到真實答案,但在當時我不會同意,我喜歡明確清晰,如果對一種法起疑心,就修不下去了。今天我承認我錯了,我太認真,太求圓滿,這是我人格的重大缺陷,挖到根柢,不過是傲慢貪婪,它給我帶來了災難。現在我想,大乘佛法存在著廣大的自由空間,所以稱為大,眾生根性慾樂無量,就有種種相應的說法;我是凡夫,凡夫眼中的世界必定是矛盾的。

 

二00二年我到福建平興寺,讀了一些學術類資料,才知道學術界包括佛門內部一部分人對佛法的探討是很大膽的。我也有人本理性的傾向,我開始接受某些大膽新奇的學術觀點。關於理性主義在人類的真理探索史上發揮的作用,是十分深隱複雜的問題,這裡且不談,我也沒有能力談它。

 

我開始對以往的修行、中國佛教的傳統觀點發生懷疑。譬如我的修習淨土,儘管得到美妙的境界,我怎敢相信我的直覺體驗就與佛法相應呢?了生脫死真如我體驗過的那麼簡單麼?我曾經讀形而上學哲學時,也產生過上升天界的感受,雖然不能與修淨士相比,但如果我得到的淨土境界,僅僅是另一種更完美的哲學帶來的身心獲得寄託的巨大安慰呢?在我得到淨土大樂時,我發覺它與潛在我往昔靈魂深處的夢想融匯了;極樂世界似乎是那個夢想的實現。這不能不令我懷疑,佛法就是這樣的嗎?當然今天我有新的理解,眾生因苦而信佛學佛,不是因明白了而信而學。過去看天台華嚴教理時,光明、莊嚴、雄渾、壯闊的境界也是輕鬆地就生起了,現在反而成為我懷疑的理由,我會問,這麼顯而易見的寶物,為什麼大學問家總找不到或者見到卻不在意呢?所以,學者們認為妙明真常的境界只能算藝術,我就不得不讚同了。以理智的態度來看,該懷疑的東西太多了。恰恰以歷史的考證的方式,可以圓滿解答佛教中許多疑難。我企圖以中觀思路評判佛法,只為讓自己安心。我自己閱讀,沒有善知識攝受引導,結果在錯誤的路上越走越遠。緣起性空甚深難明,往往令人錯解。受一部分學術影響,我贊同並得出了許多錯誤觀點,在這裡,我不便說得太具體,時下它們依然是許多爭論的焦點;我無意評論別人,只是如實地記下親身經歷,最終的結論在讀者那裡。

 

有一位師傅問我一些教理問題,我們交談過多次。由於眾所周知的時代背景,交談中,我發表了許多與傳統說法相違的觀點。我表示贊同大乘非佛親說,是從部派佛教演化而成,自然,大乘經典就是後人撰輯的了;認為淨土從某種外道信仰轉變而來;認為密宗已不是純正的佛法(我只是如實記錄當時的經歷,究竟如何,我的學識不足以參與學術討論);認為密宗所證或許是某種禪定境界(這也是對聖賢的誹謗);認為台賢禪淨都不是佛法的原本模樣,甚至有外道見解;我不認為有謗法罪,因為佛陀曾贊同獨立思考,用理智信仰,因而我認為對佛法可以自由開明地討論。以中觀見地評判佛法,我得出了許多現在看來肯定是荒謬的觀點,已嚴重到毀破正見。我對中觀錯解得太遠,一味相信理論的辯證而排擯直觀體驗。對是諦非諦作出了許多錯誤取捨,否定了一部分因果。我認為並不存在三寶的神秘加持力(實際上,三寶的加持力以往我多次經驗),以為佛法以法為中心,眾生的解脫唯一仰賴對法義的體認實踐,就是說,將一種經得住邏輯推敲的道理數數思惟觀修,轉化為不須觀修推度而任運生起的直覺是唯一的佛法;因而皈依三寶,說到根本只是皈依法而已。以及其他種種荒謬言論。

 

我懺悔,我誹謗了三寶,我沒有充分理解大乘佛法的甚深微妙不可思議。大乘佛法所表明的就是世間的不可思議、佛功德的不可思議以及眾生業力果報的不可思議,大乘佛法處處充滿了不可思議。應當這樣看待大乘佛法在世間的出現、流布,大乘佛法教義的開展、法門的施設以及對世間的融攝等種種不可思議。

 

在我說極樂淨土是從外道信仰轉變而來的第二天,我突然產生幾秒鐘的恐懼不安,非常明顯,當晚我找到那位師傅,對他說,昨天我的話過頭了,淨土的安慰對於凡夫還是需要的,不宜完全否定。我與那位師傅的交談約兩三個月,中間發生過好幾次不祥的恐懼失落感,我都不明所以,因為時間太短,就沒在意。離平興寺二00三年解夏還有二十二天,中午過堂,我正在吃,猛然間,一種巨烈的恐懼向我壓來,那是一種殺氣騰騰、血腥殘暴的無形力量,這種氣氛向我傳達:如果我現在死去,所有人間不可想像的酷刑將同時降臨,把我撕成粉末。我的心識忍受著巨大的摧折,我艱難地喘著氣,身體發抖,我竭力自控,不致狂叫出聲。雖然我不肯承認誹謗了三寶,但我接收的訊息十分明確:我犯了誹謗大乘等重罪。這種毀滅氣氛持續了約半小時,我到底疑惑,不知犯了什麼滔天大罪。上晚殿時,那種感覺再度襲來,這次更增加了淒涼無助、空虛絕望的痛苦,我努力控制才沒有跑出大殿。我開始反省,我犯了什麼大罪,我怎麼也不肯相信我犯了誹謗三寶罪,我的理由太多了。夜晚,我如墮地獄,夢境的兇暴無法承受,我只好坐起來。第二天依舊,我坐在床邊,心想我姑且認罪懺悔,試試看吧。我合掌說了幾句,苦受頓時緩解下來。這裡我要說明,我身體異常健康,近三十年只因感冒打過一針,所以讀者不要懷疑是我身體有病。這不可能是別的原因,只能是謗三寶罪。比丘戒初二篇還算清淨;在社會中,對殺、盜、淫、妄罪向來小心,所以不是比丘戒罪與在俗時的罪。

 

這種毀滅氣氛每隔幾天出現一次,每當出現,就被拋進苦難深淵,那種覺受難以言表。

 

離開平興寺後,我到湖北一座寺院閉關懺罪。二00四年正月十四進關,此時是二00五年二月末,一年多的閉關懺悔中,我經受了形形色色的內心折磨,不可具述,雖已不似當初的兇猛酷烈,但我越來越感到罪業的深重。一年之中,我一個男子,因痛苦和悔恨慟哭了六七十場,罪業似有所減輕,但沒有徹底轉變。在心識的地獄中,我極力攀緣三寶境界,偶爾有片刻相應。「一塵中有塵數?,一一?有難思佛,一一佛處眾會中,我見恆演菩提行」、極樂妙境、一心遍法界,都曾令痛苦稍緩,有時也能與空性少分相應,然而都轉瞬即逝,真可比火燒地獄中難得的涼風。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畢竟不可悔罪。願這篇文字令罪業減輕幾分,也給與我一樣正在思考探索的人們提供一個教訓,願他們謹慎小心,免遭墮落。願三寶的事業在世間光大興盛。

懺罪的過程中,般若性空與如來藏妙有的圓融,台、賢、禪、淨、密等純正性合理性的直覺依據在心中現起,至少能說服我自己吧。比如淨土,當哪一天痛苦減緩,我能有限地短暫地契入,這時我格外深刻地體驗到淨土的真實,被阿彌陀佛所攝受的甜美,從這裡,我也從一個角度體證了密法本尊、上師瑜伽的可信性。同時我鮮明地感覺到罪業的力量阻礙在我與極樂國之間,把我拖回苦海。我在平興寺看資料,苦思辨析,將要對佛法做結論時,淨土境界在心中強烈顯現,我稍加緣念,簡直如同進入我自己的宮殿,立即得到作主人公的自在安詳,當時我想,假使淨土教是真實的該多好,這種安樂太美妙了,可是淨土不合中觀。由於服從理智,我終於放棄。今天看來,那或許是佛陀的慈悲警示吧。全部大乘法也以一種我自己才能領會的方式向我顯示是佛正說;這不是因為我犯了罪,不得不這麼看;我認為,對於求離苦的修行者,說服自己而不求說服他人太重要了。

 

懺罪的最初,生不起懺悔心,因為,當我們已懷疑是否為聖言,我們該怎麼辦呢?我們在探索真理呀!從心識的遭受來看,無疑是罪,見解通不過,那怎麼懺?我們該怎樣從世間緣起相的重重疑問和結論的羅網中突圍出來呢?!

 

我的遭遇給我烙下了這樣的結論:

考察大乘佛法的是否佛說,以及大乘宗派義理的是否符合佛意,首要應當從眾生心地的需求出發。眾生的追求無非離苦得樂,進而追求令親近者離苦得樂,在已無疑問、貫通一切佛法的緣起思想指導下,擴展到無邊,則是追求令一切有情的離苦得樂。所以,菩提心可說是大乘的標記,又可以說是大乘真是佛說的證據,如果我們承認有完美的覺悟者,此覺者具有完美無缺的人格的話。先以眾生的內在需求為依託,再求與外部現存的經典相符相應,這樣就可以成立大乘的合理性了。只要大乘的旗幟上寫著「度眾生」,以對無上道德的反叛,成立謗大乘罪名。到此,自然顯出大乘的究極義理:心佛眾生三無差別。依此成立大乘的一切。
這只是我說服自己的方式,聊博有識者一笑吧。

 

但眾生哪裡是通過曲折的論證才信仰的呢?讓我們複歸簡明扼要的中心。印光大師等的主張有代表性,將學佛內容歸結為誠敬謙恭。深切的大悲是不會犯錯誤的!這樣,大悲心既是圓滿的道德,在根本上就是圓滿的理證。還是這個公式:緣起——心佛眾生的無二無別——大乘。
至誠祈願三寶善知識拔救我!

 

我深深地懺悔對三寶的忤逆誹謗。
我深深地懺悔對父母、師長、親友、同學及一切眾生的忤逆傷害。
我深深地懺悔我的淺薄、驕狂、輕浮、放任。
我為深重的我執懺悔,它是罪業的根本。

 

釋寬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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