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死亡
對一位真正的修行者而言,死亡像是一種提醒,同時也是一個機會。 對於不修行的人來說,死亡是拒絕承認且忌諱的事。
對修行者而言,安靜地死去是非常好的。正如密勒日巴所說:「如果當我生病時,沒人問我怎樣了;當我死去時,也沒人因此而哭泣。若我能在一個與世隔絕之地死去,那麼我密勒日巴一生的願望就實現了。」這是他的道歌。
所以,是的,一般原則是「安靜地死去」對修行者來說是很好的。
如果即將往生的是位經驗豐富的修行者,親友們應 該盡可能讓他一個人待著。如果他不是,那麼至少親友 們絕不應該提起任何可能讓他擔憂的事,比如別人欠他 錢、孩子考試不及格、孩子們怎樣分遺產、隔壁商店裡他最愛吃的霜淇淋到貨了...等等,而是應該提醒他保持鎮靜,憶念佛、法、僧三寶。這裡我想說句題外話,父母們真應該準備一份好的遺囑。我見到過很多孩子陷入困境,因為執著於永生的父母忘了準備一份合適的遺囑,所以在父母離世後,子女們痛苦地爭吵。我的看法不一定對,但在中國,即使有很多表面上的平等,父母卻通常更偏愛兒子。
有的人只是自稱為佛教徒,或者生在佛教家庭,或者是理性上的佛教徒,卻從未修行。
但如果一個人是佛教徒並且有一點兒修行,則會帶來很大不同。
此外,有些人不是佛教徒,但如果他們非常平靜、天性悲憫、為 人慷慨,對自己的生活有滿足感,那麼或許會對死亡少 一些恐慌。
重要的是要記住,我們之所以懼怕死亡,最大原因 之一就是其「不確定性」。
這是一個我們今生今世從未去過 的地方。雖然很多人都已經死去,但他們從不曾回來告訴我們死亡是怎樣的。
因此,死亡是個我們一點兒也不熟悉的區域,與我們現在所處之地完全不同。我們現在所擁有的---通訊地址、手機上各式的應用程式帳號、電子信箱、銀行帳號、電話號碼、身份證....等,所有的參照物,這一切都將在此刻停止。
你帶不走任何能夠提醒「你自己是誰」的東西。
有很多人可能不相信輪迴轉世,或者死亡之後發生的事情,那麼當然一切就此終結了。
如果你堅信死亡就像火的熄滅、水的蒸發,那麼我的答案就毫無用處。
但是如果你確實認為身體和心識原則上是不同的東西,當身體和心識分開,也就是我們所說的「死亡」,我們的身體被埋葬、火化或者被鳥吃掉,但心識是一個單獨的存在,它離開了自己的終生伴侶,也就是身體,而延續著。
直到現在,心識從不知道離開了身體怎樣運轉。
如果你是一個禪修者,或許你知道,但是對大多數人而言,在看某個物體的那一刻,雖然是心在看,但我們用的卻是眼睛。鼻子、皮膚以及所有的感官都是一樣的, 我們總把這個身體用作一個解譯器。
實際上,那種解釋已經變得更加粗重,我們不僅依賴身體這個解譯器,甚至還有更加複雜的解譯器,比如:教育、政治體系、價值觀、雜誌..等等。所有這些解譯器,在死亡的時候都會停止。
死亡之時,心識突然變得如此赤裸,對於很多還沒有和自己的心識打過交道的人來講,這可能是個相當出乎意料的問題。
試想假如你從未單獨去過伊斯坦堡,然後又把所有東西都丟了— 你的護照、通訊錄等,也不記得任何一個親戚朋友的電話。你一分錢也沒有,也不會說當地的語言。
事實上對當地人來講,你看上去有點怪異,這在你心裡製造了一種恐慌,然後你的行為也開始表現得怪異。
伊斯坦堡的人開始認為你是瘋子,他們要抓住你,把你關進某種像監獄一樣的限制性區域。
不過,如果你是在伊斯坦堡,至少還有參考點——你是人, 他們也是人。
但是當死亡來臨,當身體和心識分離,甚至“人類”這個概念與參考點也會慢慢地或者突然間消失。完全沒有任何參考點對普通人來說是最可怕的。
但是對於瑜伽士與修行者來說,這是他們一直想要努力達成的,這對他們是極為重要的一刻,可抓住的珍貴機會。
若這個人已有了佛法修持的良好基礎,那麼你所需要做的只是靠近這位瀕臨死亡的人,提醒他「他的修行」,或是「佛法的見地」。
~宗薩欽哲仁波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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