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等不起
我早上起來後，有時候喜歡去澆澆花、澆澆樹。然後總會覺得只把水灑在枝葉上，好像浮光掠影一般，不過癮；把水澆到根部，才更到位。澆灌花木時，人的心情總是很好的，似乎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之樹也正在得到滋養。
古人認為君子在對待物命時，是樂見其生，不樂見其死，故君子遠庖廚。其實這方面出家人做得更極致。以前有一位住茅蓬的禪師，他每次去對面的山崖去取水，都需要經過一座獨木橋。這一天他去取水時，看到獨木橋上有一隻受傷的野鴨子，伏在那裡動彈不得。唯一的去路被擋住，禪師想了想，回到茅蓬，一盤腿圓寂了。
這故事我也是想了很久。不只是其中的慈悲令人動容，更讓人深思的是這種修行的高度，來去自由，說走就走，就好像手中有一個生命的遙控器一樣，想調高維，說調就調。按鈕完全在自己心中。
我也想到我師父，他老人家那時候常說一句話，「坐也自在，臥也自在。」多少年後我才明白，師父的這一句「坐也自在，臥也自在」，是指他坐也可以走，臥也可以走。他的修行已經到了自由自在、來去無礙的境界。
佛教界這些修行者們的生命觀，讓我們在被震撼的同時，總是需要付出很長時間的思索。像前面講到的那位禪師，為了不驚動受傷的鴨子，可以默默往那一坐，進入更深的禪定。修行者所謂的死亡，淨土宗稱之為往生，它不是死，是生到了更高的、無量光無量壽的維度里；還有一種從禪定的角度上說叫入法界定，法界藏也是無量光無量壽。所以總的來說都是趣入了高維的解脫境界。
一個人來到這個世間，投胎、出生看上去似乎是偶然事件，但是老、病、死卻是必然會發生的。對這些必然會發生，並且正在發生的，你準備好了嗎？
人作為高級生命，能對自身的來去了知乃至掌控，這應該是生而為人最重要的事。所以出家修行「乃大丈夫之事，非王侯將相所能為」。王侯將相是掌握他人的生死，修行是掌握自己的生死。但自救這還屬於小乘，如果發大乘心，就能救度眾生，從而提升人類的文明高度。
就像三星堆遺址中出土的青銅神樹，實際上不是樹，它代表的是一個生命從形而下向形而上、從有漏向無漏、從生滅的低級世界向不生不滅的高級世界進化的一道程序。這是一個文明程序。這種程序古人很重視，到了現在雖然很大程度上被漠視甚至被否定，但這種聖賢精神依然存在。
像我師父在那個時代遭遇不公乃至傷害，依然保持自己的信仰不動搖，這就是一種文化自信。他為這個文明而生，也可以為這個文明而死。他有他的苦心孤詣，他的委曲求全，有他在這個娑婆世界里盡量給大家提供結緣機會的深思遠慮。而他所彰顯的，比如輕描淡寫地跟我們說「坐也自在，臥也自在」時，實際上就代表他已經突破了一個個體生命的極限。
所以我的師父就是我的佛法。我聽過他的教導，看過他的行為，近距離地目睹過他種種的神情風采。甚至他的一個眼神，也是對我無聲的說法。他一坐到公交車上，就是默默地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眼神清澈明亮，如如不動；而當他看向熱鬧的街頭、來往的行人時，眼睛里又充滿了悲憫，油然地感嘆：「娑婆苦，娑婆苦，娑婆之苦誰能數？」他看到的千門萬戶、匆匆行人，裡面沒有一個是覺醒的呀！偶然的生已經發生，必然的死正在發生，但他們沒有一個人深思過這個問題。這種被動和麻木是會讓慈悲的菩薩心痛不已的。
所以，通過這些我們所看到的人、聽到的事，可以引發我們去思考老祖先的生命精神是什麼，我自己又要如何面對正在發生的老、病、死？同時，這些人事也有利於我們去感知和尋找佛菩薩在哪裡，佛菩薩的力量和護佑又在哪裡？
——摘自2020年8月傳喜法師於古文殊寺法堂開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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