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煉心

    1978年我來到了世上，日後便成長於多雨的基隆市。那晚，母親因得一子而歡欣不已。若干年後，發現自己其實因性別而逃過墮胎的命運。或許，在墜地啼哭的當下，應是感到驚險而慶幸吧。

    在最初的人生記憶裡，我是躺在病塌之上，身旁有著憂心不安的家人與醫護人員。我在兩歲時，腹腔罹患一顆約有壘球般大的腫瘤，術後的疤痕長逾18公分，形如切腹。那一年，我又逃過一劫。但因腸膜沾黏而引起的間歇性疼痛，好發頻率更甚於女人生理期。時常因痛苦不已而蜷曲著身軀，若一日，若兩三日才停止。期間最嚴重的一次，是於10歲左右，小腸停止了蠕動。我在醫院插鼻管抽液，躺了幾個星期。因遇一民間秘醫做穴位針挑，持續數日後才又將腸胃刺激回正常。腹病之苦纏繞至20歲方休。

    在我4歲上幼稚園的時候，某一日忽然心起困惑—“我怎會來到世上？為什麼會有我？”尤其照鏡子的時候，感覺就更強烈。一旦有了這種疑惑，就會覺得與周遭格格不入，嚴重的話，會讓人坐立難安。

    在兒時，因遺傳而千度近視，且眼內開始日益增多游離的組織碎屑，也就是—飛蚊症。這讓人無法見到清澈的天空。戴著厚重眼鏡，眼前總浮現擦不去的髒汙。

    我的父母親是公務員，但父親在我兒時兼差倒賣寵物犬，因此便常與犬隻為伍。同時也讓我對牲畜感到興趣。好奇心使然，當時經常翻閱百科全書去認識不同種類的動物。在國小低年級時，受到同學的影響，某一日便開始了虐待昆蟲與欺負小動物的習慣。常見的螞蟻、蟑螂、蚱蜢、蜘蛛、蝸牛、青蛙、蝌蚪、魚蝦…，以及街頭流浪的貓狗。小蟲子會被我玩耍至死殘，而貓狗就是被我追打著倉皇奔逃。直到上了國中才慢慢停止此類遊戲。

    小時候因為身體不好，面黃肌瘦、發育遲緩。同住的外婆時而會鼓勵我念”南無 觀世音菩薩”。她說可以保平安。然而家中並無神壇擺設，平日也不會燃香燒紙。祭祀祖先則由父親定期至新竹完成公祭，所以我當時並不以為意。唯有在8歲左右，可能因怕黑而疑神疑鬼，甚至捕風捉影分不清真假，鬧了幾場讓家人擔心的舉動--自以為見鬼了。

    因初識佛教，而開始詆毀佛教。這或許是對師長不滿的心理投影。

    國小四年級。導師是佛教徒，所以上課中經常講佛教故事給大家聽。比如，叫大家要相信報應，或零零總總的一堆道理。有不少學生因此虛假附和。由於老師對同為班上的學生有嚴重的差別待遇，除了態度上給人貼標籤之外，並且用如”畜牲””廢物”等詞彙來辱罵我們。平時還經常會蒙受體罰。老師在任職第一天，就說過”以後你們會天天祈禱我生病不來學校。”果然如是。當時除了恐懼與厭煩遭到體罰之外，更會有沉重的精神壓力。而我在練習才藝的過程中，也造成了肌肉萎縮的後遺症。
    
    身為公務員的子女，似乎在成長的過程總會有無止盡的同儕比較。課後的技藝與學業輔導幾乎佔據了我所有的時間。繪畫、游泳、心算、鋼琴、英文、數學…等，可以說如蜻蜓點水般，冗時而花樣百出。直到後期進了此才藝班，因更巨大的時間消耗才結束這漫不經心的一切。
   
    才藝班的畢業旅行，是隨政府官員做半個多月的出國友好訪問，其中一站是美國佛光山。在表演完才藝，中午用完餐後，便與星雲法師小聚。當時的我，心中充滿不屑。因為隨團的商販白天進廟，晚上可是吃喝玩樂大聲喧嘩，讓人感到素質低落。我將心中的不悅，遷怒於法師與佛教。不但沒有把握機會請法解惑，更在日後，看到有人寫文章批判出家人是妖僧，而大感痛快。
    
    國中就讀私立學校，遭受師長打罵如同吃飯喝水。在學生成績等同業績的功利環境，年輕老師口出惡言與差別待遇也非出乎意外了。在那樣的青春期，心理找到一處宣洩口，就是喜歡異性，並開始滿懷幻想。每日除了準備考試外，就是幻想異性。閒餘時間不多，外加基隆市天候不良，因此疏忽了身體的鍛鍊。這個時期，好似淡忘或擱置了4歲時便有的迷惘—“為何有我？”

    高中聯考成績的不理想，讓人又拾起了幼時便有的困惑。花了四年並輾轉換了三間學校。違法亂紀的行為雖沒有，但內心逐漸與生活剝離。往後的日子，非可輕描淡寫的心理壓力。反之，是生理的崩壞與心靈的浩劫…

    高一，內心像是溢滿水的海綿，無法再研讀多一分的課業。而且在人際關係上，除感格格不入之外，更會有怨恨的想法與偏差言行。腹病至此，已因身高發育至尾聲而漸歇。然而我卻開始有了睡眠困擾，會經常失眠且滿面青春痘。更因成績不上軌道而與家人經常爭執。
    
    高二，家裡飼養的一隻老犬，患病後遺失。我與小阿姨至流浪動物擺置場找尋。那一天，讓我至此難忘。

    眼前是兩三坪大的鐵籠，裡面有大小不一為數眾多的流浪狗，有的病，有的殘。看到我們前來便開始咆哮。我在一角落發現了家裡的狗，呼喊牠卻沒有反應。我發現牠老年癡呆了，或許因此才走失而被環保局捕獲。就當我們離去時，籠中的狗突然群起驚狂嘶喊，極為淒厲而悲愴，好像在喊著”快點救我! 不要走啊!”頓時心中像是被雷擊中，又詫異又膽寒，雙腿甚至因此顫抖。我問環保局的人，那些狗會怎樣，他只是淡淡的回答”處理掉。”那一晚開始，我不再擁有真正的開心，取而代之，我告訴自己，人類是醜陋的，”全都該死、該殺!”

    第三年，眼睛開始對泛紅色產生立體感失衡的現象，去醫院做了腦斷層說是神經亢奮。第四年，大學聯考將至，內心越來越焦躁，睡眠狀況越來越差，皮膚亦如是。當時甚至怨懟家人而搪塞了為助課業提升的理由而搬出去住，房租由父母買單。

    在租屋處，晚上常無法入眠。我經常想著”為何而活著?””我為何一定要跟其他人一樣?””人生到底是什麼?”又或穿插一些關於女孩子的幻想。自己編造一些情節，自問自答，心思像是掉入了一個坑，一邊發想著連串的疑惑，一邊不停地把坑越挖越深，夜復一夜。

    高中時期，我開始看一些西方的心理叢書，想要找尋人生的答案。但多半只有哲學導讀類，或者一些關於同性戀，或變態罪犯之類的離題論述。當時身旁也有基督教的同學，熱情邀約我去教會同樂，並為我禱告。我很感謝他們的心意，能夠充滿溫暖與快樂的生活，著實令人羨慕。但格格不入感依舊圍繞著我，我知道自己哪怕堅持三天翻閱聖經，內心也無法踏實。當時覺得，若只為了找尋慰藉而信教的話，似乎是自欺欺人。

    荒唐的高中結束，我滿懷憤恨地進入了排名車尾的大學，並在無人伴隨的生日時，深切地許下”全人類滅亡”的願望。上大學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趕緊交了個女友。因為人生除了和喜歡的對象交媾之外，我不明白何樂之有。而眼疾與失眠的症狀在前兩年暫得緩歇，貌似痊癒。

    大一時的某一天，我撿了一隻流浪狗，並且開始花父母的零用錢餵食租屋附近的流浪貓。此舉，當時無心插柳，日後卻延續了10餘年。

    餵食的過程，有的貓會親近你，有的又因個性而躲著你。你會濃烈感受到牠們的信任並目睹到生活中的苦楚。有時我會怒罵欺負貓隻的小孩，有時制止的甚至是大人。原來生活中人們是如此隨性糟蹋牠們的生命，甚至會有流浪狗攻擊貓，以及貓隻彼此間的鬥爭。當時心雖憐憫，但仍憤恨，”這些悲劇都是人類造成的，都該死!”時間久了，自然會面臨如處理蟲害的問題，或著得幫忙收屍。而最令人痛惡的，就是會有人阻止你餵食。”如做賊般照顧流浪動物”算是我這10年的心得總結。

    照顧貓的過程，我開始也會留心到生活中的其他動物。比如，身陷校園水槽的鳥，腦震盪的翎角梟，失足的蝙蝠，甚至撿過走失的寵物犬和兔子。並且不再傷害如誤入家中的甲蟲。有時我會覺得自己就像背負罪惡的人，憑什麼去指責殘害動物的人們。

    大三時，跟女友分手了。躺在床上深思”我活著，為什麼會喜歡女人?”這個問題足足想了3年。當時的結論，”我的欲望就像是水，而女人只是欲望的投影，他們就像水管一樣，只是讓我的欲望之水順其流過。”

《楞嚴經》云：“汝愛我心，我憐汝色，以是因緣，經百千劫，常在纏縛。”
《楞嚴經》云：“唯殺、盜、淫三為根本，以是因緣，業果相續。”

    隨著兒女感情的中斷，我的不安感與人生疑惑又開始浮現。並且失眠如過往般嚴重，皮膚又亦如是。我的課業原本尚算差強人意，但又突然變回飽和海綿，在只差沒下跪磕頭的情況下，央求老師放我一馬，並接連逃過了兩次被退學的命運。同樣的，又多花了一年才畢業。

    在差點被退學的兩次，我一來不敢跟家人提起，二來自己又孤單一人。一日突然發想，會不會是因為我在網路裡”改了姓氏當暱稱”而得罪先人?而這個問題，又讓我想到，人們常說慎終追遠，自己好像從未參與過。後來我就去新竹的祠堂，在眾祖先牌位前心想”祖先阿，請幫幫子孫度過課業的危機吧。”而神奇的是，竟然真的度過了兩次。

《開經偈》云： 無上甚深微妙法，百千萬劫難遭遇。
我云：我今雖信仍不足，退而怠之亦枉然。

    我居然在第二次逃過退學後，無意間考取了台灣大學研究所。此舉，便是人生最大的轉折，而碩士班依舊在草率中肄業結束，並且再次躺上病榻逾一年。

    考取台大之舉，父母當時特別快樂，但我卻一點愉悅感也沒有，反之是極為劇烈的疑惑”難道人生是一場棋局，冥冥中早有註定?”當時因我的失眠狀況比以往都嚴重，所以犯了一件大錯，我去看了精神科並開始吃安眠藥。父母來找我時，忽然覺得，見到他們一點親人感也沒有，形同陌路。一到晚上就渾身不安，好像大難臨頭的感覺，並且易怒而滿懷嗔恨。

    為了明白那註定的棋局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回歸到中國哲學，去閱讀易經、老庄一類的書籍。並且為了改善睡眠，去學習太極拳。也因此，我遇到了人生之中，除父母外影響我最深的善知識。

    連珠炮般的問答開始，將內心的疑惑，以及過往的經驗，包含對於佛教的曲解做一釐清。為了明白那場棋局，我看了佛教入門必讀”了凡四訓”。且善知識還介紹我閱讀法鼓山聖嚴法師所著的一些可應用於生活的文選。

     聖嚴法師? 我記得921 地震發生時，他有上電視節目安慰大家。而我一如既往，心中咒罵那些出家和尚，只是欺騙百姓逃避死亡，不務生產的社會米蟲阿!

     我去法鼓山皈依了佛門，而我所咒罵的僧人們，卻讓我的生命找到了落腳。

    一日善知識對我說，先人託付他轉達，子嗣無人學佛，盼我為之。好不湊巧，我不久前剛去祖先那求情。好吧，那就學佛吧。

    雖考取台大，但我放不下新竹的貓，所以一開始是往來通車照顧。然而隨著失眠日亦嚴重，藥也越吃加重。生活除了與人形同陌路之感外，還會話語都成耳邊風，無法專注且記憶衰退。有時走在路上，就像漫遊電影畫面之中，彷彿自己脫離真實，一切索然無味滿懷焦慮。後來因飼養的犬隻與貓因故死亡，且與人有所衝突，我便搬回了家中。而那些抑制神經的藥物，更會強迫你入睡，醒時卻如宿醉般，難受而倦怠。我漸漸地無法下床，經常會半夢半醒如鬼壓床般痛苦難耐。

    我把所有的事都擱下了，也怠慢了念佛的功課。我甚至覺得活著了無意義，並在一次與家人爭執後刻意服用大量安眠藥，想就此解脫。當時有同學想鼓勵我，便常找我去飲酒，但那只更加劇身心的疲憊與空虛。至於嫖妓一類的逸樂呢? 更別提，藥吃多了可是會陽痿的。

    善知識對我的關懷不曾停擺，起初我覺得他很嚴肅。但往往都能切題要引述佛陀的話。幾年後我才明白，那是大慈大悲怒目金剛的展現。

《妙法蓮華經觀世音菩薩普門品》云：“善男子，若有無量百千萬億眾生，受諸苦惱，聞是觀世音菩薩，一心稱名，觀世音菩薩即時觀其音聲皆得解脫。”

    記得那天我告訴善知識，在下決心從此斷藥後，已經五日沒有睡上一刻了。身心極為痛苦，走路看地面都覺得地殼在鼓動。也就是那天，遇到了讓我從此健康自在的大貴人—中醫師林瑞明先生。而他的診所居然離家不到100公尺。

     我告訴林醫師，服用安眠藥近兩年以及期間的不適經歷。並諮詢他這些”很憂鬱”的症狀。林醫師的回答，真讓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說，你並不憂鬱啦，只是體質較為虛寒，如果失眠症狀來我這一年都還看不好，那你幹嘛還再來?
     
     除了少吃辛辣，不要喝冷飲之外，並無特殊的要求。我就按時吃藥，定時回診，除健保規範給付外，並無任何的額外自費秘方。而我，也同林醫師所言，半年就痊癒了，且至今再也沒犯病過。恍如重生!

    沒想到，在修行仍未夠認真之時，念著阿彌陀佛，就把貴人給念來了。真是幸運無比!

    我的生活終於回歸了正常。不例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但對於內心的衝擊已經有方法可以平復。那就是用學佛、念佛來降伏煩惱。一晃眼幾年，回過頭看，如易經中所言，事情往往能朝兩個方面進行，禍福依兮，是好是壞很難說。而學佛更能夠讓你有轉變念頭的工具，讓生活更自在。至少，不會再有”全人類滅亡”這種怪異想法。

古云：“萬般帶不走唯有業隨身。”

    在我身上發生的疾苦，自幼總是接踵而來。並在學佛、念佛後轉緩。一日，我讀了一篇淨空法師的文章，”殺業重，多疾病。”擷取如下，

    世間人許多的疾病，從何而來？殺業太重。我最初讀《地藏菩薩本願經》的時候，寒毛直豎，為什麼我有這樣深的感觸？我的父親在生時，喜歡打獵，殺業很重，那時沒有接觸佛法，年輕不懂事，我跟著父親天天去打獵，天天殺生，沒有一天不殺生的，我做了三年。以前有算命的跟他講，他四十五歲有一關恐怕過不去，所以他辭掉職務回到家鄉，想躲過災難，沒有想到回到家鄉之後，大約住了半年就得病，那一年他正好四十五歲。得的那個病，死的那個狀況，就跟《地藏經》講的一模一樣。人瘋狂了，看到山往山上跑，看到水往水裏鑽，在水裏頭打魚、殺魚，我看了真害怕。讀了《地藏經》後，想想我父親生病走的那個狀況，我就痛改前非，不但不敢殺生，我發心吃長素，不敢再吃眾生肉了。
　　所以，我學佛之後，只做三件事情，第一是放生，過去殺生，所以放生來贖罪；第二是佈施醫藥；第三是印經。

    法師又在他篇文章，細述了這件事。”佈施改變命運的親身證明”

當時我佈施，因為過去殺生，所以我喜歡放生，什麼人去放生我都會去參加，拿一點錢。以後錢多了，佈施醫藥，錢送給醫院，讓醫院，告訴醫院，有窮苦的人繳不起醫藥費的，我幫他繳。我到此地，我每個月還幫助這邊市立醫院每個月一萬塊錢醫藥費，一年十二萬，十年沒間斷。這裡還有個安寧中心，基督教辦的，辦得很好，那就是中國人講的臨終關懷，這個太重要了。這個基督教很開明，你臨終的時候，無論用哪一種宗教儀式它都會幫助你，它不障礙你，這個太好了。它經費缺乏來找我，我也是一年給它十二萬。這個錢是屬於無畏佈施。意外的那些災難，還有圖文巴的年輕人吸毒，前面一個市長跟我很熟，他辦了一個戒毒中心，經費不足，問我要錢，我說多少？他說三十萬。我們如數給他，歡喜。這些屬於什麼？無畏佈施，災難當中你捐助他，都是屬於無畏。
    這麼多年來，我接受人家供養，大概百分之九十都用在法佈施上，這是印光大師給我的啟示，印經，印這些善書，印的量很大，佈施到全世界。乃至於不同的宗教，他們辦養老院、辦孤兒院，辦很多社會慈善事業，我們也幫助。所以佛在經典教導我們的，老師告訴我們的，財佈施、法佈施、無畏佈施。這六十年來，確實財用沒有缺乏，不缺乏，幾乎是心想事成。法佈施，智慧增長，這就非常明顯，大家聽我講經，年年不一樣，境界不相同。無畏佈施，健康長壽，我這一生沒有生病。

    看完法師這兩篇文章節錄，再回憶自己過往。倏而想起那”了凡四訓”的內容，原來許多的”為什麼?”佛陀早在幾千年前就告訴我們答案，並有了讓自己過的更好的方法。

    與讀了此篇自傳的有緣人共勉—願生西方極樂世界，為眾生，為正法久住。南無 阿彌陀佛

-2011/06/10常諗 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