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迦牟尼佛傳》-24- 三迦葉棄邪歸正

 

作者:星雲大師

 

佛陀現在是獨自一人,踏著莊嚴而穩重的步伐,漸漸的走上勝利的大道。

 

佛陀走往伽耶山的途中,路過一座苦行林,他在樹下靜坐了一會,像等待著甚麼似的。那時有一個拿了很大包裹的女人,從佛陀的前面過去,佛陀並沒有注意分別。後來稍停不久,見到很多高大的漢子走來,他們見到佛陀,都異口同聲的問道:

 

『剛才您有見到一個拿著東西的女人從此經過嗎?』

 

『我沒有注意,你們找她做甚麼?』佛陀反問他們。

 

『我們這一行共三十人,同住在離這裏不遠的森林之中,我們二十九人都有妻子,只有一個人至今還是孤獨的沒有娶親。我們非常同情,因此昨天就為他尋來一個女人,那知道不是普通的女人,說來真不怕人見笑,原來她是一個賣婬的妓女。她在一夜之中,講些無恥的話,把我們三十個人都誘惑了。今天起來,看到我們的東西都給她拐逃,因此這時要追趕她,要把她找回來,您究竟有沒有見到她呢?

 

佛陀默默的,靜靜的看著他們,然後說道:

 

『是這樣一回事嗎?我來問你們,你們自己的身體要緊呢?還是女人和東西要緊呢?』

 

這幾個人給佛陀這麼簡單的一問,放逸慣了的身心像返本歸源一樣,都被這一問而深切的感動,佛陀像是不可思議的權威,像是精神界的君王,每一個小的動作,每一句語言,都能深刻的印入人們的心版之上。

 

『自己的身體比甚麼都要緊。』這一群男人回答,像都清醒過來。

 

『那你們不要再去追趕女人,你們來找自己的心才是要緊的大事。』

 

『有甚麼辦法找心呢?』

 

佛陀又為他們說四聖諦的苦集滅道,他們都皈依佛陀作弟子。

 

佛陀和他們分別以後,有一天,又到了他曾經修道過的伽耶山尼連禪河邊的時候,已經是日落黃昏了。

 

佛陀過去在這裏默默的隱居著修行,他知道這裏的環境,當他到達時就去往訪住在這兒的一位拜火教的首領優樓頻羅迦葉,他有弟子五百人,國王大臣對他都很尊敬。他聽到佛陀光臨,就很客氣的出迎,佛陀也向他合掌招呼。佛陀說道:

 

『我是從波羅奈國而來,現在我想到摩竭陀國去,今天晚了,我想在你這裏借住一宿!』

 

優樓頻羅迦葉回答佛陀道:

 

『我看您的樣子,也像是一位不平凡的修道者,你要在敝地借住一宿,這本沒有甚麼關係。不過,我這裏住的地方,有是有的,但因那間房子中既放著我很多拜火的道具,而且又有一條很大的毒龍。住進那間房子,簡直就是和生命開玩笑。在我是沒有甚麼關係,為了您的安全,我得老實的回絕您好。』

 

佛陀聽後,微笑著說道:

 

『有毒龍嗎?那也沒有什麼關係,請你無論如何借我住一宿,天黑了,實在沒有地方可去!』

 

優樓頻羅迦葉指著一個洞窟似的石室,佛陀就安然的進去,優樓頻羅迦葉和他很多的弟子都以為佛陀自尋死路,真是一個傻瓜,更有些弟子說這是應該的,大家都預料佛陀馬上就會逃出來。

 

佛陀是人間的覺者,他的一切並不願神奇怪異的與世間不同,他只是泰然的安坐在石室之中。因佛陀是解脫的超人,他知道毒龍對他不會有害意,後來,毒龍果真昂頭吐舌,捲曲來回的游著,但對寂然不動的佛陀,絲毫沒有惡意。

 

第二天,佛陀很平常的從石室中安然出來,口裏還說著:『心若清淨的話,一定不為別人所害。』聽到此話的人,還見到佛陀的後面放光。

 

優樓頻羅迦葉心中思惟著:「這絕不是一位普通的人,他一定是一位超凡的聖者,難道他是為了征服我而來的嗎?」他心下這麼一想,不覺就慌亂起來。

 

佛陀又很有禮貌的問優樓頻羅迦葉道:『可以暫時讓我在這裏修行嗎?』優樓頻羅迦葉聽了並未深疑,他此刻又以為佛陀很尊敬他。

 

佛陀住下來以後,適巧當時有一個地方舉行很盛大的祭典,聚集成千成萬的人,被請為主祭的優樓頻羅迦葉,心中很怕人們見佛陀,因為他知道佛陀是有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能攝服別人。佛陀早就知道他的心,所以到這一天,無論在什麼地方都沒有人見到佛陀,後來惹起優樓頻羅迦葉的懷疑,他就問佛陀昨天是到甚麼地方去的?佛陀和顏悅色的看看他說道:

 

『我知道你的心中希望我不要給人看到,所以我也就不給別人見到我。我老實對你講,你還沒有覺悟到人生的真諦,你還充滿嫉妒的心。以你這麼一位有人格的人還存有嫉妒的私念,從你修行的方法看來,這本不足為怪。你在拜火以前,如果不斷這個念頭,你永遠不能證得涅槃!』

 

佛陀這麼一說,優樓頻羅迦葉起初聽時大吃一驚,他想反問佛陀為什麼這樣說,但他知道這樣問他反而顯得無智,他只得坦白承認的說道:

 

『對啦!我很慚愧,你說得一點不錯。我知道你已經是成就佛陀大行的聖人,我聽說您過去在這不遠的地方修行,可惜我沒有見過您。您比我還年輕,但您的智慧、道德都比我佔優勢,但是,我又不願意承認。現在我對真理變成一個不忠實的人,我現在唯有誠懇的拜在您的座下,希望您收我做您的弟子,洗去我心裏的塵垢!』

 

佛陀點頭稱讚道:

 

『好!優樓頻羅迦葉!我知道唯有像你這樣的人,才能說出這樣的話。不過,信仰你的弟子很多,你還是和你的弟子們商量商量以後再說罷!』

 

優樓頻羅迦葉聽了佛陀的吩咐,當時就集合他的五百弟子,堅決的向他們說道:

 

『我到現在才明白我的往日全非,我現在已經逢到宇宙之光的佛陀,我已經是佛陀的弟子。我希望在佛陀的座下洗去我心上的塵垢,使我能趨證到涅槃。佛陀說,心不清淨,是不能滅除一切苦惱,我們祭火而心中仍然充滿垢穢,這樣的修行,又有什麼意義呢?當佛陀初來的時侯,我就覺得他不平凡,超過我多多,可是,愚癡矇覆我的心,我還不肯在真理之前屈服。現在,我仔細的思惟再三,希望你們也能一起和我皈依佛陀做弟子吧!』

 

這五百名修道者──優樓頻羅迦葉的弟子,聽老師這麼一說,給佛陀的威德都深深的感動,都發誓願意跟隨老師,永遠作佛陀的弟子。

 

優樓頻羅迦葉非常歡喜,從此和弟子們,投身於佛法的懷抱中,做了佛陀的常隨眾弟子。他把事火的道具,全部拋入尼連禪河中。

 

道具隨著流水往下流去,一直流到優樓頻羅迦葉的兩位弟弟的地方來。

 

優樓頻羅迦葉的兩位弟弟,一名那迦葉,一名伽耶迦葉,他兩個人,也是事火教的教徒,各有弟子二百五十人,這一天見到長兄的事火所用的道具,從尼連禪河的上游流來,以為發生什麼意外的事情,不覺茫然傷感的流下淚來。

  他倆猜想長兄一定發生甚麼不尋常的事,難道給國王驅逐了嗎?國王那裏敢對神聖的仙人這麼無理呢?那麼給山賊殺害了嗎?山賊有這麼大膽麼?他倆想來想去,還是想不出一個原因出來。

 

他們帶著驚怖的心情,星夜趕到長兄的住所來。走進長兄的苦行林,就見到一向被自己尊敬仰慕著的長兄,以及長兄的五百弟子都改作沙門,頭上剃光鬚髮,身上穿著黃色袈裟,他們二人見到以後,竟閉著眼連連搖頭,不忍再看。

 

他們二人,在轉念之間,又情不自禁的氣憤起來,向優樓頻羅迦葉說道:

 

『大哥!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呢?你是聽到甚麼人的話而墮落到如此?你所悟的智慧,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和你相比,天下的尊敬都集中在你一身,你為甚麼要聽信他人的教,這麼輕易的改變你的信仰?過去我們有你這麼一位長兄,覺得無上的榮耀;現在我們真感到做你的弟弟非常的可恥!』

 

優樓頻羅迦葉聽到兩位弟弟的責難,他毫無氣惱,更心平氣和的說道:

 

『弟弟!你們來了,好得很!我正預備要去訪問你們。不錯,正如你們所知道的,我現在已經改宗信仰佛陀了。我以前也絕對不會想到自己會變成這樣,所以你們想到不可思議,這是不怪你們。是的,我聽到佛陀的一席話,我就從迷途上走向正道來,我到今天才像從黑暗中見到光明。我很歡喜我活到現在,我在今生能夠皈依佛陀,這是多麼難遇的因緣!在過去,我還沒有逢到佛陀的時候,和你們的想法一樣,以為自己的修行,已獲得正覺,可是逢到佛陀以後,才知道自己的內心仍然充滿著塵垢,你們要知道,內心不淨,怎麼能解脫生死呢?我活到這麼大的年紀,從來不曾有過像皈依佛陀以後這麼安靜。

 

『你們不必有高而且深的我慢,佛陀有大的神通,大的智慧,絕對不是我們所能及得上的。我現在受著國王的崇敬,全國人民的供養,其實我還沒有斷除根本的生死,這有什麼可值得榮耀高貴呢?我感到榮幸的是現在逢到大聖者的佛陀,在他的教導之下,我相信一定能達到我們修行者日夜所祈求的目的。

 

『弟弟!我執不要這麼深厚,你們也知道我的智慧,我尚且知道改邪歸正,你們憑什麼還要執迷不悟?難道願意永久陷在塵垢之內、生死淵中?』

 

優樓頻羅迦葉的這一席坦白誠懇的話,說得兩位弟弟啞口無言。他知道弟弟是相信自己的,因此就把他們帶去求見佛陀。當他們見到佛陀的時候,佛陀那無限深廣的威嚴和慈悲,他們一見之後,心中不覺也生起崇敬來,他們此刻才真的知道長兄的改宗並不是沒有理由。

 

他們聆聽佛陀的法語以後,更加佩服,所以就很歡喜的要求佛陀憐憫他們,讓他們帶著弟子一起改宗歸投在佛陀的座下。

 

佛陀集合迦葉三兄弟並弟子一千人,就以火譬喻說教道:

 

『弟子們!種種的妄想,就像一塊打火石,會引起種種愚癡的黑煙,熾烈的燃燒起貪慾與瞋恚的猛火,使一切眾生受害受苦。

 

『這愚癡、貪欲、瞋恚,就是三毒的煩惱之火,眾生因為燒起這三毒之火,所以就輪迴在老病死的苦惱之內,在生生死死的世界中從此就不能解脫出來。

 

『諸比丘弟子!這三毒猛火是苦的根源,是以我為本。要想滅除這三毒的猛火,必須先要斷除以我為本的執著。這個根本的我執能夠斷除,三毒的火煙才會消滅,輪迴在三界之中的一切苦惱,也就自然而然的消除了。

 

『諸比丘!厭棄生死的火宅,遠離三毒的猛火,進一步還要把內心中三毒的烈火完全息除,不要沉迷於生死煩惱的家中,這才是最要緊的大事!』

 

這一千個弟子,聽佛陀的開示,歡喜讚嘆,息除一切煩惱之火,暢遊在解脫的境界之中。

 

佛陀說法以後,就領著這一千名弟子,應摩竭陀國頻婆娑羅王昔日的邀約,向摩竭陀國的首都王舍城而來。

 

佛陀帶領弟子走後,留下迦葉的這座苦行林,人去林空,寂寞蕭條,風兒吹動著樹梢,鳥兒也很少飛來啼叫,這座苦行林,從此失去了迷妄的榮耀!

現在說到佛陀離開尼連禪河優樓頻羅迦葉的苦行林,有一天來到靈鷲山頂,這裏茂林修行,花卉爭艷,是一個風景美好的地方,佛陀就暫時在這裏住下來休息。王舍城的人民,對於佛陀光臨的消息已很早獲知,他們都準備要用香花歡迎於道旁。尤其社會上一些敏感的人,知道三迦葉兄弟皈依佛陀經過,都在談論不休。輿論界更是驚奇的讚仰佛陀,這些出人意料的消息,就這樣傳入國王的耳中。

 

摩竭陀國的國王是頻婆娑羅王,他聽到佛陀光臨到他的國土,歡喜興奮異常。他回憶起十多年前,佛陀經過他的首都之時,那時佛陀還是悉達多太子,他曾願意分半個國家給他。想不到昔日的太子,今日真的成為佛陀。當初,他曾要求太子,請他證悟後,一定先要來救度他,這預言今日竟能實現,在頻婆娑羅王的心海之中,感到真是千生難遇萬劫難逢的幸運。

 

頻婆娑羅王希望能早日拜見到佛陀,當即派遣使者往靈鷲山頂上去迎接,自己帶著大臣、眷屬、婆羅門,恭迎在王舍城外的竹林旁。頻婆娑羅王一行人等遠遠的看到佛陀來時,那佛陀的面容是多麼的莊嚴啊!態度是多麼的安靜呵!他一看就知道這是一位斷除慾望的智者。等到佛陀走近的時候,他帶領群臣、眷屬,向前頂禮佛足,表示慰問法體的安康,也表示他們內心誠摯的敬意。

 

佛陀慈悲的微笑著,以答謝他們的歡迎,然後就和頻婆娑羅王並排著進城。

 

佛陀的威嚴端莊,頻婆娑羅王不知道如何向佛陀問答才好,他在佛陀的大威力之下,唯有低頭不敢多言。

 

進入城中,街旁的民眾,夾道歡迎,頂禮膜拜,高聲歡呼,佛陀都留意的一一微笑招呼。經過數條街道,即至王宮,等到大家在王宮中安坐以後,佛陀向頻婆娑羅王說道:

  『大王!分別以後,身體很好嗎?治民很如意嗎?』

 

『佛陀!受您德光的庇照,一切都尚堪告慰。佛陀!我現在有一個問題,很冒失的想請佛陀開示,以除眾人的疑惑。這就是此刻坐在佛陀身旁的優樓頻羅迦葉道長,他是我們全國所尊奉崇拜的修道者,他既有勝德威名,也有很高的年齡,對於他做佛陀的弟子,把事火的器具遺棄,這是什麼原因呢?我們都很想知道。』

 

佛陀看看優樓頻羅迦葉,示意他來回答頻婆娑羅王的問話,因此,優樓頻羅迦葉就回答道:

 

『大王!對於你請示佛陀的這個問題,我很高興講解給你知道。除你以外,也有很多的人,從過去直到現在,對我的隆情厚意,對我的拜火而信奉,我也想告訴他們。

 

『大王!佛陀實在是三界人天的導師,是四生有情的慈父,不是我們所能夠比擬。像我長到這麼大的年齡,還沒有死去,能夠加入佛陀的弟子群中,真感到無限的歡喜和榮幸。我為甚麼要把拜火的器具拋棄而皈依佛陀?這是我明智的抉擇,也是佛陀的威德感召。過去,我以事火為功德,相信這精勤的苦行,可以生到天上去享受五欲的快樂,但這並不能離開貪瞋癡的煩惱。就是生到天上去,一方面在享受快樂,一方面還是要恐懼老病死的可畏。事火是為的求生,有生就有老病死,如果能有一個法門,使我們不生,進入涅槃,那不就是沒有老病死了嗎?那不就是一個自由解脫的地方嗎?

 

『大王!如果沒有大慈大悲的佛陀,我無論如何不能從愚癡的事火教中走出來。沒有拜見佛陀以前,我以為事火是最上的神聖修行,自從聽到佛陀的教示以後,我才知道事火是增長迷的因。所以我在服從真理的原則之下,就捨棄事火的苦行而皈投在佛陀的座下,我的弟子也和我一樣想法。我做人、修行,一直到現在,才感覺到我的心有了著落。』

 

優樓頻羅迦葉坦白說出他內心的真誠之言,以及讚美佛陀巍巍的功德,頻婆娑羅王聽得嘖嘖稱讚,他又再對佛陀說道:『佛陀!我聽到優樓頻羅迦葉的敘述,我也和他一樣,我感覺到很歡喜也很榮幸,我今日能再逢到佛陀,實在是三生的幸運。現在請求佛陀明察我們下根的人,講一點我們能領受的法語聽聽好嗎?』

 

佛陀慈悲的說道:

 

『大王!我現在說一點關於我們自己的身體給你聽聽。我們身體上的眼耳鼻舌身意等的一切作用和活動,就是生死起滅的原因。若能深深了解這個生死,那就不會執著。對一切法都能生起平等的觀念,那時才能認識我們自身的真相,這個真相,就是所謂無常之相。

 

『可是,若人真想究竟洞悉這無常之相,並不是容易的事。因為人有意識的存在,所以生出種種的慾望。慾望、肉體、心,都是生滅的,都是不能常住的。大王!你知道我們的身體是無常的嗎?假使你知道一切色心之法,是無常的,是不安的,是虛幻的,是皆空的,那就沒有「我」的迷妄,沒有「我所有」的束縛。明白「我」是無常的,「我所有」是虛假的,沒有「我」和「我所有」就不會生苦,也不會受束縛。把握這一點,就是一個清涼的去處,就是一個解脫的地方。』

 

佛陀從他大智覺海中流露出的法語,是他認識自己,認識宇宙的真實之言,頻婆娑羅王聽到這裏還不能完全瞭解,他插上來帶著驚奇的口吻請問佛陀道:

 

『哎唷!佛陀!你說沒有我,那麼果報是那一個來受呢?』

 

『大王!你再想一想:誰來受果報呢?我告訴你,還是眾生自己要來受果報的。不過要受的果報,這也是如幻的。大王!你應該為自己的幸福打算?抑是應該為人民的幸福打算呢?你應該為自己的不幸著想呢?抑是應該為人民的不幸著想呢?究竟那樣才是王應想的呢?你要知道:當我們的心與境相遇的時候,這只是空與空的聚合。好比石頭與石頭相碰以後發出的火花。大王!火花是石頭的東西嗎?還是誰的東西呢?你照如此去想也就明白。

 

『人間在還沒有生我以前,就已經有我呢?還是死後有我呢?睡眠的時候是我呢?還是午夜醒來時是我呢?心裏沒有掛礙是我呢?還是身體上有故障是我呢?所以仔細的想起我時,不過同於石與石相撞而發出那瞬息的火花,但石頭不就是火花,等於水中有時起了泡沫,但水並不是泡沫一樣。

 

『假若一定要說有我,那又何必要苦苦的修行呢?假若一定要說一切都沒有,為什麼要求解脫呢?老實說,在這個世間上,「我」沒有所作,也沒有作「我」的主宰,一切都在隨著自業流轉而已。

 

『人有主觀的眼耳鼻舌身意的六根,向外攀就有客觀的色聲香味觸法的六塵,所以結果生起眼耳鼻舌身意的六識。由於心與境遇合的六識,因此那不如意的煩惱之我也就生起那老病死的循環。貪瞋癡的無明,都是起源於這個我,好像石頭與石頭相撞擊的時候,有時有火,有時無火,但石和石不相撞時,就不能說石頭是火。大王!這很小的事情,我為了要明白,經過了多年的修行。大王!離開我執,不是容易的事,可是不離我執又是錯誤的、愚癡的、顛倒的。

 

『忘了我而只為一切眾生,再忘了我及一切眾生而進入不動心的領域,把心擴大與宇宙一體時,那就是「我」進入涅槃之時,大王這才是人間本來的實相,那個地方才沒有生死。』

 

佛陀講到這裏的時候,頻婆娑羅王和一切聽眾,內心清涼,得到無上的喜悅,得到法眼淨。頻婆娑羅王歡喜非常,大眾也感動得流著眼淚,他們都皈依了佛陀。

頻婆娑羅王迎接佛陀住在王宮中,得到無上的法樂,他心中老是想著不知如何報答佛陀才好。

 

忽然,王舍城的迦蘭陀竹林浮現在他的腦內,那竹林之中,寂靜雅潔,很富有園林的優美,在那竹林中建築一座精舍贈送給佛陀,他想佛陀一定也很歡喜。有一天他向佛陀說道:

 

『佛陀!世間究竟的真理,從佛陀大覺海中流出,我每聽佛陀說法以後,內心總覺清涼。記得在十多年前,當佛陀路過我國的時候,我就看出佛陀不是一位平凡的人物。後來我知道佛陀在伽耶山修習苦行六年,我終日在盼望著佛陀得到正覺以後,就來向我說教,現在能滿足我的宿願,我真不知如何形容我內心無限的歡喜。現在,我看到佛陀像是將要離別我的王宮,又要遠遊的樣子,我真焦急得快要張惶失措,我不知如何才能挽留住佛陀,以便我們這些凡愚的人常能親近座前,聽聞正法。佛陀已經知道迦蘭陀竹林是一個清淨幽美的地方,我想在那裏建一座精舍,供養給佛陀長期安住和說法。這是我的誠意,我帶著滿腔殷切的熱望,願佛陀能夠慈悲接受!』

 

佛陀慈悲的回答道:

 

『你就開始興工吧!我很歡喜的接受!』

 

頻婆娑羅王當即傳下敕命,命令臣下迅速的在迦蘭陀竹林為佛陀建築一座精舍。

 

精舍不久完成,計分十六大院,每院六十房,更有五百樓閣,七十二講堂,定名竹林精舍。頻婆娑羅王親迎佛陀及諸弟子住於精舍之內,佛陀很高興的說道:

 

『布施是去除貪欲,忍辱是壓止瞋怒,智慧是遠離愚癡,布施、忍辱、智慧,這三者是能進入涅槃之門的路徑。

 

『說到布施,不一定是財寶,見到別人布施,心亦隨喜,將來所得的果報,和布施的人相同。』

 

佛陀講這話的時候,那佛陀的慈祥和靄之光,完全流露在面上。

 

有的是能夠布施的人,那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的不足,有的人雖然是知道而沒有力量去布施,可是只要他見到布施的人而心生歡喜,這也和自己布施相同,一樣可以得到福報功德。像這樣的事什麼人都可以做到,因此接受佛陀的慈愛憐愍,是什麼人都可以的。佛陀是人間一個真正的宗教家,他什麼人都要救度,不限於有金錢財富的人。「看到他人布施而心生歡喜」,佛陀指示的法語,足為千千萬萬年後的我們來深思和讚美!

 

佛陀帶領著一千餘名的弟子,住在竹林精舍裏,這些弟子們都以佛陀為中心,共同過著像漸漸形成的僧院生活。在佛陀還沒有到王舍城來以前,已有很多皈依佛陀的弟子,他們奉了佛陀的慈命弘化在各方,這時都陸續歸來。當他們走進竹林精舍,看到那些佛陀的眾多的弟子,現在都是如兄如弟,他們每個人都非常的歡喜!

 

佛陀也很歡喜他們的歸來,和他們一一敘說別離之情,並詢問他們弘化的狀況。

 

佛陀接受頻婆娑羅王贈送的竹林精舍,在弘化的事業上,一方面得到不少的方便,但一方面卻引起一些人對佛陀開始嫉妒、反應、輕蔑起來。可是,在以慈悲包容一切的佛陀,仍然有著很多人從各方趕來皈投到佛陀的懷抱。佛陀在這初期傳道的期中,能得到竹林精舍是一件大事,但比這更大的事,還是要算得到兩位弟子,一名舍利弗,一名目犍連。他們後來輔佐佛陀將正法教化人間,對佛陀教法的弘傳,其功勞足為我們後人效法、景仰!

 

舍利弗,本來的名字叫做優波室沙,目犍連叫做拘律陀。他二人有著世間稀少的聰明和學問,起初是共依當時學術界權威的刪闍耶為弟子,後來覺得不夠所學,和刪闍耶離開。他二人也各有著一百人弟子,這些弟子也以為除自己的老師以外,再沒有人能在學問和道德上勝過他們的老師。因此在舍利弗和目犍連的心中,就傲然的以為世界上沒有比他們再聰明的人。

 

有一天,舍利弗獨自行走在街上,遇到佛陀的弟子阿捨婆誓,看他出入在王舍城中乞食,他那威儀靜肅的風度,一看就知道他不是一位普通的修道者。舍利弗帶著一股好奇的心情,很有禮貌的詢問道:

 

『請問你這位修道者,你是住在什麼地方?什麼人是你的老師?你的老師向你們說些什麼道理?』

 

阿捨婆誓謙虛的答道:

 

『我住在竹林精舍,是釋種出生的佛陀的弟子,我的老師是具有一切智慧的人天大導師。我出家的時間不久,還不能完全領受,所以我不能宣說老師的甚深微妙的法理。不過,我可以憑著我淺智所學的一二,大略的回答你一些。我的老師常說「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又說:「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

 

阿捨婆誓這樣簡單的說了佛陀的兩句法語,聽在聰慧的婆羅門的舍利弗的耳中,像有一輪光芒萬丈的慧日,把他心中的一切疑雲驅散,其得到無上法樂的歡喜之情,自非筆墨可以形容。

 

舍利弗心中想著,他常修行考察,以為一切因及無因,雖然都是無所作,但那是由於自在天的意思而形成。今天從佛陀弟子的口中,聽到因緣法,明白到一切諸法不是人作,也不是天作,而是從因緣所生,也是從因緣而滅。這因緣啟示他「無我」的智慧,斷除他微細的煩惱。他越想越覺得佛陀真是偉大。自己多年的苦修,實在是無益的,真理之光,好像到今天才從阿捨婆誓的口中看到。

 

舍利弗和阿捨婆誓兩個人好像是百年的知己,竟忘記時間,邊走邊說,談得非常投機。

 

舍利弗心中感到非常愉快,更感激阿捨婆誓,他對於阿捨婆誓口中讚美佛陀,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想不到世間上還有這麼一個人。他胸中的冰塊,像給春陽照得已完全溶解。他和阿捨婆誓約定,一有機緣他就要去拜見佛陀。他向阿捨婆誓頂禮以後就告別回家,一直向老友目犍連的住處而來。

 

目犍連一眼見到舍利弗那歡喜得忘形的樣子就問道:

 

『舍利弗!你怎麼今天這樣歡喜呀!難到你得到什麼法寶了嗎?』

 

『目犍連!我現在知道一個偉大的人物,足可以做我們的老師!』舍利弗的面容洋溢著得意的微笑。

 

『舍利弗!你不要這麼小看了自己呀!世間上那裏還有這樣的人呢?』

 

『目犍連!的確是有呀!他就是佛陀,是的的確確的佛陀!我們所要求的人就要逢到了。』

 

舍利弗把聽到阿捨婆誓說的佛陀之法,一一轉告目犍連。講話時的舍利弗,與聽話時的目犍連,都歡喜得涔涔的流下眼淚。

 

第二天,舍利弗和目犍連帶領各人的弟子,一起走向竹林精舍去拜見佛陀。

 

佛陀一見就非常歡喜,佛陀感覺到自己證悟到現在,所說的話,才真正有了瞭解的人。

 

自從舍利弗和目犍連帶領弟子皈依佛陀以後,很多的人都想跟隨佛陀出家學道,社會上知道佛陀的感化力太強,人人都恐懼自己的子弟去出家,更有的怕佛陀的弟子多起來勢力太大,因此批評的風聲也就隨之而起,他們都批評說:

 

『沙門釋迦牟尼,擾亂我們的家庭,斷絕我們的宗嗣,把我們的子孫都誘惑去出家。那優樓頻羅迦葉三兄弟,還領了一千弟子皈投在他的門下。他是從母親的手中奪去孩子,從賢妻的身旁奪去丈夫,才會感到滿足。』

 

這些批評的風聲,給佛陀的弟子走在街上時一一的聽到,知道人人發怒,也們把外面的閒言,很詳細的報告佛陀。佛陀聽後很安詳的說道:

 

『外間批評的那些言論,是不會長久的,可能會有六、七天,以後就不會有人批評了。你們不要掛念於心,看這個世間,應該豁達些才好。你們以後再逢到這樣批評的人,你們就照我下面的話答覆他們:「真人的佛陀,是引導人們了達人生的真理,非但是叫人要做人,而是叫人更要做一個完美的超人。學佛並不一定要出家,在家奉行佛陀之法也是一樣。」』

 

佛陀的弟子,朝晨乞食,行走在街上,聽到一些非難的言詞時就把佛陀吩咐的話向眾人宣說道:『真人的佛陀,是引導人們了達人生的意義,明白人生的真理,非但叫人做人,而且更要做一個完美的超人,學佛並不一定要出家,在家奉行佛陀之法也是一樣。』

 

社會上的群眾,聽到佛陀弟子的話,再回想回想,果真不到七天,這些非難的言詞沒有人提起,大家對佛陀的先見之明,更是五體投地的佩服。

 

有一天,佛陀暫時離開竹林精舍,登上靈鷲山,入定在豚崛洞的時候,住在這兒的舍利弗的舅父長爪梵志(摩訶俱絺羅)聽到這個消息,特別前來拜訪,他是異教中一位很有名位的仙人,知道侄兒舍利弗的改宗,對佛陀的威德就非常嚮往,這一天他在拜訪佛陀的時候對佛陀說道:

 

『我還沒有認識一切!』

 

『沒有認識一切,就已經認識一切了。』佛陀微笑著回答。

 

長爪梵志給佛陀這一說,沒有一句話可以回答,佛陀又說道:

 

『肯定一切的人,就是否定一切的人;肯定某一項事物的人,就是否定某一項事物的人。肯定一切,很容易給貪欲拘囚起來;否定一切雖然能夠遠離貪欲,但太固執這個否定,也是一種執著。捨棄一切的肯定與一切否定,那才是真理的認識。』

 

長爪梵志,聽到佛陀這些簡潔的至理名言,很感到自己不足的羞愧,他也很誠摯的作了佛陀的弟子。

 

佛陀度了長爪梵志以後,又回到竹林精舍中為諸比丘說法。

 

萬川流入大海,佛陀的慈悲、德慧,像一片汪洋無邊的大海,千萬條的河流都向大海流來,大海中的水量雖然在不停的增加,但一點都不會溢出來,靜靜的容納,靜靜的交流,大海究竟有多大,誰又能預測呢?

 

佛陀的清淨法身是解脫自在的,但佛陀應化的肉體並不是不死之身,如果佛陀假因緣和合的丈六金身的身體是不壞的話,則佛陀闡明的那些宇宙人生的真理就會自語相違。有為的法是無常的、無我的、生滅的,即使成了佛陀,只要他有為的色身住此世間,就要應順法的自然性,就不能與法的自然性相違。

 

有一天,佛陀示現疾病,他靜靜的休養著。病訊給頻婆娑羅王知道以後,就趕快叫御醫耆婆前來為佛陀治療。耆婆一向是尊敬佛陀的人,他很高興的為佛陀看病。本來,在耆婆的心中,老早就掛念著除了佛陀以外,佛陀的弟子們,穿著的衣服,既不講究清潔;吃喝的飲食,也不講究衛生;可是他沒有勇氣,也不敢向佛陀進言。

 

佛陀病好以後,御醫耆婆老想送一樣禮物供養佛陀,他思來想去,不知要送甚麼禮物才合適,他後來想到他過去替鄰國的大王醫病,那大王曾報酬他一件上等的衣服,那衣服是王者穿的,唯有佛陀才配穿著,他把衣服呈獻給佛陀說道:

 

『佛陀!我自從拜見佛陀以後,我就掛念著一件事情。佛陀常說,在這個地上比較寶貴的就是我們的身體,可是我看到佛陀的弟子們常穿著襤褸的衣服,這站在我們醫者的立場,無論如何解釋都是不合衛生。這件衣服是鄰國大王的賞賜,我希望佛陀接受我轉贈的供養,給我種一點福田,我更盼望著,就是請佛陀叫比丘們從此不要穿襤褸的衣服。』

 

沒有執著的佛陀,很歡喜耆婆的厚意,他著人傳話給諸比丘弟子說:

 

『穿著的衣服,無論新舊,一定要樸素清潔,要經過日光消毒。如果心為綺麗美觀的服裝所染,固非所宜,若一定要穿著襤褸的服裝以示學道,也是不當。』

 

佛陀的話傳出去以後,王舍城中的人民,都爭著做許多衣服贈送給比丘大眾。

 

供養佛陀及弟子們的人多了,這風聲傳進一位大富豪的耳中。

 

這位富豪是住在離王舍城不遠的摩訶沙羅陀村,名叫大迦葉,聰明博學,富甲天下,是婆羅門中最傑出的人物。當佛陀在竹林精舍說法時,他每次都前往聽講。佛陀的德慧,終於漸漸的打動他的心,他也想跟佛陀出家。有一天他在歸途上,走近王舍城的多子塔邊,在那株大樹枝葉交錯的地方,他奇怪佛陀也在那兒靜坐。他看了又看佛陀的肅靜和威嚴,終於覺得不去禮拜不成。他在佛陀的座前合掌頂禮以後,非常懇切感動的說道:

 

『佛陀!我的大師,請接受大迦葉的皈依,大迦葉從此是佛陀的弟子!』

 

佛陀知道大迦葉的信念,說道:

 

『大迦葉!你真是我的弟子,我確是你的老師。在這個世間上如果沒有證得正覺的人,是受不起你做弟子,你跟我來吧!』

 

佛陀靜靜的站起來,往竹林精舍的方向走去,大迦葉跟在佛陀的身後,他恭敬感動的眼淚不住涔涔而下。

 

佛陀回過頭來看看大迦葉,然後說道:

 

『我早就知道今天是你得度的日期!很好,未來佛法的流傳,用著你的地方非常之多。』

 

佛陀度化大迦葉以後,王舍城的佛法,已經打好基礎,靈鷲山的精舍也成於此時,國王學者,紛紛的皈投而來,佛陀的教化,更是普遍各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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